巫山 作品

第108章

 “他不會介意。”她如今回想起來,當時徐稚柳在地上寫: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原來他不是不想見程逾白,而是不願在落花時節與他相見。那樣一個暮春的時間節點,想必已預示了生命的終結。

 原本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難怪他一直鬱鬱寡歡,眉間有揮散不去的愁苦



 徐清越想越是自責,上前一步抱住程逾白,為徐稚柳解釋:“他生病了,病得很重,如果可以,他一定更願意親自和你對話,因為你也是他很好的朋友。”

 說不出的,一股暖流溢過程逾白心田。

 故事很長,徐清講了很久,程逾白一直安靜聆聽,沒有打斷她。說到後來,她越來越哽咽,幾乎語不成調。

 程逾白就讓她先停一停,捧著春夏碗,看上面一行行筆鋒和一幕幕裂紋。

 春日的鶯。

 夏日的蟬。

 那些聲音,那些畫面,那些發黃而又璀璨的記憶,彷彿真實的影像掠過他眼前。他在天井階前坐了一夜,渾身冰涼,到後來一直握拳抵在身側,才得以穩住顫動的心神。

 徐清靠在他肩頭,說得累了,漸漸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程逾白問她:“我想見見他,可以嗎?”

 她說:“好。”

 又問他,“如果春夏碗再碎一次,他會不會留下來?”

 程逾白循著黎明的清光,打量她的睡顏。她雙目緊閉,睫毛上還有淚珠,眼睛腫了,鼻頭通紅,嘴唇還有乾裂。她在睡夢中仍舊不安,眉心堆出個小山頭。

 她的手挽在他臂彎裡,手指那麼用力。

 彷彿這樣,就可以抓住什麼。

 程逾白沒再說話。

 午後徐清醒來,他送她回公寓。徐稚柳還昏迷不醒,她把春夏碗放在他手邊,以期恢復他的精神和體力。程逾白趁她不注意看了下碗,裡頭沒有那塊碎瓷片。

 他依舊無法看見徐稚柳,可通過徐清的比劃和描述,他已經看到了那個來自數百年前風華絕代的少年。

 他無聲地與之對視,繼而輕聲嘆息。

 從小他就不相信鬼神怪談之說,常和出土文物抵足而眠。他母親則完全不能接受出土文物出現在家裡,稍微離她近一點,晚上一定會做噩夢,感覺枕邊涼颼颼的,有人在看著自己。也有很多人說出土的東西陰氣重,會折壽,這就是為什麼要設置一個博物館,把那些埋在地下的東西都放在一起的緣故。

 用作陳列展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合理化固存。很多博物館在文物擺放上都會講究五行風水,關於博物館鬧鬼的故事也是層出不窮,往往他都是一笑置之。

 鬼故事,從來不會嚇到他。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出去採風,經過風火神廟時,秦風和胖子幾個打賭,說要夜入廟門,去探童賓墓穴,不敢來的都是孬種。當晚我們都去了,最後只有我一個人進了山裡,秦風還拿這個事取笑我,說我是鬼胎,不怕鬼。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可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遇見如此怪誕之事。”

 程逾白感慨完,又覺世事奇妙,實在難解。

 徐清早早接受了這一點,看他念念有詞,也是新鮮。轉而想到什麼,問起會談結果,程逾白屈指彈她腦門:“你總算想起我來了。”

 “對不起。”

 “沒必要說這種話。”程逾白摟住她的腰,兩人在陽臺上看江景,“會談結果不是很如意,我看張碩洋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非要成立名人堂不可,估計只是想讓我吃點苦頭。也怪我,前幾次沒有處理好和他的關係。”

 說來說去,投資人最大。張碩洋和朱榮一樣,在權威面前完全不容許被冒犯。

 “這事不著急,我再想想辦法,總之我不會讓他們胡來。”說到這事,他又笑了,“劉鴻快把我電話打爆了。”

 徐清跟著笑:“我也是。”

 她一落選,滿世界又亂糟糟,紛沓而來各路慰問與的試探,幸而有失也有得。程逾白對她的成長感到欣慰,說難怪一早上右眼皮跳個不停,原來兩人都沒好事。

 只可惜了那束向日葵,揍廖亦凡的時候糟蹋了。他還是頭一回見一個男人如此綠茶,比大學時候的修為高了不知道多少。

 徐清笑他:“你還知道綠茶呀?”

 “你以為我不上網?”

 不過他也鬧不清,廖亦凡的招數屬於白蓮,還是綠茶,總之都挺糟心的,“他這陣子官司不會少,估計沒功夫再找你麻煩。你也不要怕,跌倒了再爬起,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