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 林三酒觀影記2

  彭總也許在這一刻確實覺得她精神出毛病了,從眼鏡後一眨一眨地看著她。

  “如果我和漢均都是洞穴人,結成了夫妻……我不知道那時有沒有夫妻,就當有吧。要是他被人打死了,我也不能報警,也沒有法院,那我要報仇,就要靠自己去尋找線索,找到殺人兇手。”鄧倚蘭說到這兒,停下來想了想。

  彭總顯然自認為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是呀,還是現代法治社會好,是不是?”

  鄧倚蘭“嗯”了一聲。她只能表示同意,她心裡怎麼想,她不敢說。

  這場談話又不鹹不淡地進行了一會兒,主要是彭總勸她收錢回家,又說了許多慰問的話;鄧倚蘭木木地坐了一會兒,終於走過去拿了幾張鈔票,說:“你說的對,那我回家了。洗手間在哪兒?”

  對話有了結果,彭總十分滿意的樣子,叫秘書進來,領她出了門,還不忘囑咐那秘書一句:“你一定要把鄧小姐親自送上車,這是我很重要的客人。”

  鄧倚蘭有意在馬桶上坐了很長時間。

  那秘書進來了兩次,她都推說自己肚子疼,叫對方不要等了,一會兒自己出去打車就行。一個穿睡衣拖鞋的女人跑到別人公司里拉肚子,她也覺得自己肯定看上去是個精神病無疑;那秘書似乎也懶得在她身上多花工夫,很快就拋下她走了。

  高跟鞋的聲音一消失,鄧倚蘭立刻站起來,悄悄走到門邊。洗手間外的走廊裡沒人,她趁此機會一閃身溜了出去,四下看看,小步跑向了後頭庫房。

  心跳聲幾乎快要叫她耳膜都炸開了,鄧倚蘭生怕那小庫房裡有保安,或者鎖著門;她撲到那扇小門前一轉門把手,幸好那門就無聲地劃開了。

  ……亮著慘黃燈光的小庫房裡,在一架架文件櫃之間,漢均朝她轉過了頭,微微一笑。

  鄧倚蘭彷彿被人一下子攥住了五臟六腑——再定神一看,庫房裡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小辦公桌、桶裝水和紙巾之類的雜物,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也許她是真的快要瘋了吧。

  她關上門,站在原地幾秒,使勁睜眼閉眼,希望自己能再看見他一次。在漢均死後發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她出現了幻視,又看見了他,但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鄧倚蘭慢慢走到庫房中央,在剛才“漢均”站過的地方停了一會兒。他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的吧,他曾經也像自己這樣,面對著一張辦公桌嗎?他的腳,也曾踩過這片地板吧?

  鄧倚蘭把腳從拖鞋中抽出來,赤足踩在了水泥地上。她以為自己會感覺到漢均留下的溫度,但腳下只有一片冰涼。

  她想象著漢均會怎樣打量這個房間,順著他的目光,將這個庫房一一看了一遍。這裡可能是漢均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幅景象,他離外面的大海那麼近,他離外面的天空那麼近,他最後看見的,是這個連窗戶都沒有的狹窄庫房。

  她抬起頭,目光從文件櫃上掃了過去,頓住了。在一個尖角上,有一道狹長的黑紅色汙漬,好像是有人抹過去時沒留意,一劃而遺漏下來的。鄧倚蘭一下子忘了要怎麼呼吸,乍著手,近乎無助地四下看了一圈,眼睛很快就盯在了桌後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