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尾俱全 作品

2305 留給林三酒的影像信件(2)

  透過木門,他的聲音不是特別清楚,但我對他的言談習慣熟悉了,才能聽出來內容。來諮詢的治療者,十分模糊地表達了一個疑惑的意思。

  “就好像貓狗一樣,它們最大的專注,就只有眼下這一刻。”養父解釋道,“我希望你能夠進行的冥想練習,也是一種抓回注意力的辦法……”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進去;我那時正在往廚房走。直到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坐下來,打開書包,那一個恍悟才像閃電一樣打進了我的腦海裡。

  動物並不會思前慮後啊!

  它們不擔心未來,不籌劃道路,做了什麼事也不後悔;撞上了玻璃,就是撞上了,這一刻在疼,那麼這一刻就是在疼。它們並不會懊悔惱恨,埋怨自己不小心、罵自己貪吃,也不會活動翅膀,害怕可能出現的後遺症。

  現在想想,當我黏住螞蟻時,真正令我陶醉於其中的,是它們離美妙的食物、離生命之源僅有一步之遙;可是它們為了這一個幻象丟掉了命,永遠碰不到食物,永遠帶不回給同胞,只能看著眼前雪白的、甜蜜的高山,逐漸掙扎沉淪入死亡。

  只不過我那時還沒有領悟到,螞蟻是一種非常簡單的動物。

  養母說的不錯,後天教育和環境影響真的太重要了;福利院裡五六年也沒產生的意識,在剛到養父母家一年裡,就不知不覺地照在了我身上。

  只活在眼下,只專注於此時此刻的動物,就算被我再精妙的陷阱困住了,它們也無法給我提供任何情感上的滿足。動物太純粹了,我需要的是有智力的、會複雜思考的對象。

  當然,我那時做不出這麼清楚系統的思考。不過,我依然靠著直覺感知到了我需要的是什麼。

  我身邊有很多小朋友。

  我只需要仔細尋找一個機會……儘管我也不知道我尋找的是什麼。

  那個時候,我的養母一直緊緊跟在我身邊,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教育我、糾正我的時機。她一直都很平靜溫柔,不管我說了多少討人喜歡的、正確的話,她也只是問一句:“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在我點頭肯定之後,養母會輕輕地“嗯”一聲,重新站直身子,目光緩緩從我的臉上摩挲過去。

  有一次,她買回家的菜裡有一罐某種豆子。養母那天看著很不一樣,笑容都深了,撫摸著我的頭髮,說:“我小時候,我媽媽常常做這個給我吃,因為它營養特別好。我一想起它,就想起了我小時候的家,那個時候的母親……我好久沒吃了,今天偶然來了興致,也想做給你吃,好嗎?”

  那天的晚餐我吃得後背上都在冒汗。養母卻興致很高,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她傾過身,問我:“道一,你喜歡嗎?”

  “嗯,確實很好吃。”我滿嘴都塞了那種豆子,希望能強行擠出一個笑。“媽媽吃得高興嗎?”

  “那麼,我以後就常做給你吃吧。”養母放下酒杯,雙手交疊著,平靜地看著我。她的下一句話,猝不及防得簡直好像一巴掌。“你說了謊,謊言就會產生後果。”

  誒呀,我說遠了。

  總而言之,要在那樣的母親眼睛底下尋找機會,並不容易,可我依然找到了。

  你別擔心,依舊沒有人死去。

  我也忘了究竟是怎麼得知的;一個名叫秋原的同學父母似乎感情惡化,正處於離婚的邊緣。我那一個計劃,現在想想真是充滿了幼稚和俗氣,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告訴你聽了。詳細的我也不說了,總之,我後來有一段時間,常常去秋原同學家裡去玩——我想他並不喜歡我,但是他無法拒絕“宮道一要來找我玩”這樣的虛榮。

  沒過多久,他的父親就在反覆的爭吵摔打之後,奪門而出了,再也沒有回去過。至於我那點充滿孩子氣的手腳是否起到了作用,還是二人的感情早已走到了那一步,是我永遠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