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2 滿滿的房間


  剛剛過去的那一夜,是她所做的一場長長的、血紅色的、人影憧憧的夢嗎?

  還是說,眼下的這一時這一刻,其實是她在對戰梟西厄斯失敗之後,躺在血土裡漸漸死亡時,所產生的強烈幻覺?

  林三酒怔忪地伸出一隻手,輕輕地碰了一下波西米亞的臉,又縮了回去。

  這樣明豔,這樣溫熱,這樣生氣蓬勃……是夢吧。

  她記得,被輾轉送到她手上的那一隻鐲子,早已經被血紅給浸透了,浸得沉甸甸的,叫人透不過氣。

  她後來忍著情緒,勉強看過那鐲子幾次,有時壓根找不到綠色的痕跡了,有時又懷疑自己所見的最後一丁點綠,其實是她拼命用眼後產生的幻覺——就像看過太陽後,閉上眼睛也能看見的金星。

  當人特別渴望一件事的時候,夢裡就會獲得滿足,對不對?

  說不定連禮包告訴她如何延續波西米亞的那一番話,也不過是她在絕望痛苦之下,像毛毯一樣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夢……

  夢與命運不一樣,夢慈悲得多,也軟弱得多。

  此時被夢送至眼前的、這一個終於被滿足了的願望,不知何時就會像是掉入河中的細白春花,被河浪遠遠衝散,再也不見……

  林三酒覺得自己幾乎要在將流未流的眼淚裡,被嗆得喘不上來氣了;她顫顫地伸出手指,又一次落向了波西米亞的臉上,不知道這一次是否還能碰觸到。

  但是,她竟又碰到了;指尖再一次融化進了熟悉的溫熱裡。

  那雙金棕色的明亮眼童,立刻在長長睫毛下一轉,轉了半圈,垂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有話說話,摸一回得了唄,你在這兒佔誰便宜呢?”

  林三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腦海中還沒來得及生出下一個念頭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一隻手“啪”地一下打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毫不客氣。

  “久別重逢你就能抹我一臉髒?”波西米亞抬起一隻乾乾淨淨、什麼東西也沒戴的手,指了指自己被劃出兩道血汙的臉,說:“我都不用照鏡子,光看你就知道了,你現在就跟吸血鬼被剖屍了似的。”m..Com

  “真的……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活下來了?”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她——看著眼前這一個穿著短袖衫、牛仔褲的波西米亞,一時既驚、又喜,又疑;手腕上皮膚熱熱的,彷彿只是那一拍,就沾染到了一點生氣。

  ……從一個本該走完生命全程的人身上,沾染到了一點生氣。

  好像是出於老習慣,波西米亞有一瞬間似乎打算回個嘴、說點什麼,要叫林三酒好好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蠢話一樣——然而在她嘴唇分開之後,卻一時間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那樣水光波盪的雙眼,好像透過了時光,與印象中另一時另一地的波西米亞的雙眼重合了;只是林三酒並不記得自己曾見過她坐在火堆旁,在夜色中淚光盈亮的模樣。

  好像哀求她快點給自己一個答桉似的,林三酒低低地叫了一聲:“波西米亞?”

  波西米亞突然低下頭,金棕色的波浪捲髮流下肩膀,將面龐遮住了。過了半秒,從毛茸茸的捲髮後面,她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說:“……是啊。我活下來了。”

  好像世界又恢復了心跳,顏色與光亮漸漸落回了萬物的框架裡。

  林三酒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張柔軟的單人沙發裡,雙腿還蜷在身下,隱隱有點發麻。

  她撲了上去,將波西米亞攏進了自己的懷裡,手緊緊地按在了她的後腦頭髮上。依然那麼厚、有點兒毛燥、帶著曬過太陽的氣息——她仍然記得自己在痛苦和絕望裡,渴望著再撫摸一次波西米亞的頭髮;距離那個時候,好像已經有半生那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