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他們家的人看人看修為和第八感加成,唯有商淮與眾不同。

 他看緣分。

 他甚至曾經看到過陸嶼然的某段記憶,這是他父親都沒有做到的事。

 按理說,天懸家能看到的記憶是刻在人腦海中印象頗深的片段。這東西用在審人上別有一番用途,在開啟天賦之前,先將人折磨幾天,將自己想知道的事問上幾遍,不斷加深印象,如此一來,天賦開啟時,倒黴的囚犯十有八、九會給出相應的回答。

 可隨緣能看見些什麼,不好講。

 淵澤之地多雨,常起大霧,常有烏雲閃電,少有太陽,這又是一個陰沉天氣,色彩悶灰,叫人心頭都蒙上一層躁煩。商淮耳邊慢慢有江河翻掀的巨大水浪聲攪動起來,不肖片刻,遮住他眼睛的一片薄霧散開,他才見到了這聲音的源頭。

 一輪碩大的,由黑色妖氣流轉轉動起來“眼球”——其實近看看不出形狀,需要離得極遠,或是乾脆從高空中朝下俯視,才能窺見那道輪廓。

 商淮在心裡告訴自己。

 這是淵澤之地,是兩道溺海主支妖氣匯聚的地方,是當代陰官家家主必須要守著的“妖眼”。

 他見到了凌枝,容貌五官皆沒什麼變化,但是臉更小,也更圓幼一些,素面朝天時,看起來好似只有十三四歲——會被玄桑當妹妹養,也不是說不過去。

 她像美人魚一樣,胸脯以下都深深浸在妖氣中,上半身搭在妖眼的輪廓邊,手裡抓著面溼漉漉往下淌水的銅鏡,每次頭與臉浮出水面時,黑髮便跟不受訓的海草般貼在她耳邊,臉頰上,脖頸上,前胸後背爬了滿面。

 她很不耐煩地撩開。

 朝外喚師兄。

 大概是心情不好,她抿著唇,聲音脆脆冷冷。

 玄桑往往就在淵澤之地內待著,可能是在一起的日子太長了,他知道凌枝會在什麼時候需要自己,一直在不遠處的小竹林裡看書,一聽她的聲音,就將書卷放下,閃身出現在妖眼前。

 凌枝喚他一聲,他便應一聲,溫聲細語,知道她這是不舒服了,於是垂著眉眼翻自己的袖子。他的袖子裡有許多新奇的東西,有些很明顯是專門蒐羅來哄小女孩的。

 凌枝不耐煩整理自己的頭髮,反正下海了又要散,但玄桑會耐心地用術法為她揉幹,從手腕上翻出皮繩和綢帶。在這方面他不算靈巧,沒有天賦,有些笨拙,為了避免弄疼她,髮辮扎得鬆垮,勉強成型,不算美觀,每每看了,他自己都笑。

 等凌枝回妖眼裡轉一圈,再出來的時候鐵定又散了。

 玄桑不厭其煩。

 師兄妹一個一直說話,一個眉眼懨懨的,趴在妖眼邊上,只偶爾抬眼看看玄桑,不怎麼吭聲,但兄妹兩之間氣氛說不出的融洽。

 看到這,一層薄霧覆遮,旋即散開,商淮眼前一暈,再睜開又是另一副畫面。

 仍是淵澤之地,仍是一成不變的陰

 霾天。

 應當就是這幾天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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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澤之地土質不好,陽光少,雨水多,花木嬌貴得不行,從前那些桃樹杏樹和栗子樹因為侍弄得好,枝繁葉茂,今年春初,玄桑又植了些薔薇和梔子過來,最是需要精心打理的時候。

 誰能料到,持續了數十年的平靜生活會在一夕之間全然打碎。

 人間五月,正是翠色慾流之時,但玄桑自打被囚在淵澤之地後,前幾日很是頹迷,人提不起任何精神,眼看著人消減了一大圈,他原本身段就削瘦,而今更是單薄。默默接受事實之後,收拾好情緒,依舊出來打理這些花草,但到底沒有從前那般用心。

 凌枝去了一趟妖眼,妖眼中墨色濃得要拉出稠絲,波濤洶湧,氣勢洶洶,玄桑並不像從前那樣架著書案在不遠處端坐。他肅著眉,垂著眼,兩手交疊,袖擺自然垂落,無可挑剔的等候姿態。

 就跟其他陰官面對家主時那樣恭敬敬畏。

 凌枝目不斜視,躍進妖眼之中。

 她這次進妖眼時間有限,心情也不好,不管不顧迫得浮躁的妖氣四下逃散,鑽回海底,做完這些,她撥開水浪,游到妖眼邊上。她其實也不舒服,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餘光裡是半段衣襬,繡著銀白飛魚,翅膀展得高高的,尖尖的。

 是師兄。

 凌枝抬眼,有水漉漉的髮絲粘在她眼皮上,她伸手把臉頰上的頭髮都撩開,露出很有迷惑性的五官,直接望過來的時候,瞧不出那日殿上盛氣凌人的怒意。

 她有好幾天沒和玄桑說話了。

 這時候壓了壓唇,道:“師兄。”

 玄桑下意識想要溫聲應她,話到嘴邊,無聲咽回去,只是朝前走了一步,稍折了頸。

 這大概是幾十年裡,玄桑唯一一次不曾應她。

 說實在的,凌枝不好伺候,她大部分時候有些自我,絕不會叫自己受半點委屈,可人與人之間長期相處,怎可能半分摩擦都沒有,然而玄桑很樂意包容她,再生氣,也都好聲好氣地講道理。

 這突然的曠靜叫凌枝也怔了下,她不適應,盯著玄桑看了很久,狠狠皺起眉,聲音明顯冷下來:“師兄。”

 玄桑肩頭微提,應:“家主。”

 “嘩啦”。

 凌枝從妖眼中起身,無視周邊架著小桌上擺著的乾淨衣裳,她不喜歡溼噠噠的黏膩感,用力甩了下手腕,衣裳在行走時肉眼可見的被靈氣烤乾了。她身段纖細小巧,渾身線條卻有種野性的力量感,待走到玄桑跟前時,心頭的無名火也熊熊燒到了頂。

 玄桑低著眉眼,凌枝便強硬地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宛若用琉璃珠子塑成的眼仁裡點著兩捧火。他有一雙能盛下春天的眼睛,任何時候,哪怕是生氣時也能窺見溫柔,永遠不會醜陋失態。

 “師兄,你做錯事在先,現在是在和我甩臉色嗎。”

 玄桑啞了半晌,才慢慢吐字:“戴罪之身,怎敢在家主面前放肆。”

 他總是在這種細枝末節,無

 關緊要的東西上糾結,且很容易變得糾結脆弱,有一顆薄鏡做的心似的。

 凌枝卻有著很強的目標性,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居高臨下地吐字:“我知道師兄的身份沒辦法讓你在在淵澤之地陪我長長久久,我不樂意,陪我原本就是你要做的事。我要你腦子清醒,別幹大家沒法收場的事,但也不樂意要個只會恭恭敬敬喊家主的木頭人。”

 “師兄妹不行。君臣不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凌枝的眼睛會說話。

 她好似在逼問:那怎樣才行,什麼樣的關係才能名正言順鎖住一個人往後漫長的歲月。

 她要師兄就是記憶中的師兄,知道她的喜好,無時無刻回應她,給她種樹種花,給她準備好看的衣裳和綢帶,給她扎頭髮,陪她說話。

 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

 都必須如此。

 凌枝毫無徵兆地逼近,眼睛,睫毛和呼吸都拉得極近,櫻桃唇染一點天然硃色,她態度那樣惡劣,氣息卻因距離而變得曖昧,她打量著玄桑,像是在看一隻被她扼住咽喉,任由處置的困獸。蠻橫無理,耐心全無,考慮著要從哪裡開始吞食。

 玄桑想掙,卻無法掙,這世間本就少有人能從她手裡逃跑。

 他臉色蒼白,神情無措,睫毛慌張顫動,抖動的弧度幾近帶著點澀然絕望,像只漂亮蝴蝶要被折斷翅膀似的。

 凌枝看得心煩意亂,在唇抵唇的前一霎,甩開了玄桑的下巴,閃身離開淵澤之地。

 ……

 薄霧散去,眼前一切恢復正常,凌枝看著突然作此舉動的商淮,皺眉,想到了什麼,有些詫異地問:“你們家的天賦能力?你能看到我的記憶?”

 她手裡捏著塊芋頭糕,視線在商淮身上轉了一圈,認識以來,大概第一次如此仔細感應他的氣息,仍是不解,喃喃自語:“天懸家現在能力如此突出,能越境窺人了?”

 商淮太陽穴突突脹痛,像無數根針刺進去,眼球也不舒服,乾澀刺痛,渾身力氣都在流失,撐著膝蓋的手掌發軟,但幾個呼吸下來,種種症狀有所緩解。

 比起看陸嶼然那次產生的反噬,這次無疑好上太多了。

 “沒。”他咬咬牙,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真是不該出門,但為了本就交不到朋友的天懸一族,否認道:“就我這樣。你別亂猜,免得外面又跟躲瘟神一樣躲我們。”

 猜到是一回事,聽他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

 “你會得還挺多的嘛。”凌枝咬了一口糕點的邊,舌尖卷掉碎渣,感受酥皮一抿即化的香軟:“若不然,你別跟著陸嶼然做事了,來陰官家吧。”

 商淮以為她必定是在開玩笑。

 然而她神色太認真了,大有種他點頭,她就真著手實施的意思。商淮還沒從畫面中最後那一幕幾近蜻蜓戲水的親吻中拉回神來,就被迫面對這個問題,當即失笑:“我去陰官家?我去陰官家做什麼……我修來的匿氣,只夠在海上飄一飄,下溺海都夠嗆,我過去給你們當墊背啊?”

 “你不是會

 管事嘛。”凌枝咬下手中最後一口糕點,說:“你還會做好吃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