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64 章



姜蕪聽到了姜夫人和姜太傅的私談:他們說,阿蕪已然不中用,不如讓循循回來吧。




太子妃之位不能落到他人之田,一個女兒L既然承受不了這種重擊,便換另一個更堅強的女兒L吧。




明明是夏日,湖邊也很熱,但一點點朝湖心走去,姜蕪開始感覺到寒意,冰涼刺骨。這種寒意在骨縫間戰戰,就像她這些日子感受到的一樣。




她流落街頭十年都不曾絕望,卻在回東京半年的時間中感到了然無趣。




既然姜蕪總是不重要的,既然沒有人喜愛姜蕪在乎姜蕪,那麼生命對她來說便難以忍受,不如死去。




只要閉上眼,只要沒了呼吸,她就可以獲得永遠的平靜。再不會有人斥責她,嘲諷她,利用她,欺騙她,最後再奚落她。她再不用當這也不好那也不對的阿蕪了。




冰冷湖水漫上姜蕪的口鼻。




窒息的感覺無疑是痛苦的。




可姜蕪




一點聲音沒有發出,她沉浸在自己的荒蕪自墮中,沒有發現姜府的燈火一重重亮了起來,有一個人穿過一層層廊廡,奔跑在姜家府宅中。




姜循奔跑在夜幕中,穿過廊風石階,掠過華葉滿枝。




她久不歸家,姜家卻人人當她是“小娘子”,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她久不歸家,她跳下馬車推開府門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病重的姜夫人,而是四處尋找那個無人在意的姜蕪。




在那個燥熱的夏夜中,姜循踩著水,朝湖心遊,急促地喚人:“阿蕪,阿蕪——




“我回來了!你不是有很多話想和我說嗎,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想知道我去了哪裡嗎?我回來了——我告訴你,我也十分恨你,恨你搶走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恨你搶走了本該是我的太子妃。




“你還沒有償還乾淨恩怨,你想躲到哪裡去?你便一點擔當也沒有,只畏畏縮縮地躲著嗎?躲能躲一輩子嗎,躲能——”




姜循看到了湖心的水泡,看到了姜蕪漂浮的髮絲和衣裳。她霎時失聲,霎時臉上失去血色。




然而姜循咬著唇,仍然向湖心遊去。




她在建康學會了鳧水,因自己初見江鷺便是落水,被那小世子抓著狠狠練會了鳧水。姜循從沒想過,因欺騙而起的一段情緣,帶給她會鳧水的本事,讓她在這一夜救下了姜蕪。




姜循抱著溼漉的不斷咳水的姜蕪,姜蕪抱住她哽咽,哭得喘不上氣。




兩個少女在寒夜中相依偎,姜循握著姜蕪的手,與姜蕪抵額髮誓——




“你來幫我吧,幫我成為太子妃,幫我獲得權勢。讓那些欺辱你的人都下地獄。我可以幫你復仇,你信不信我?”




姜蕪只是哭,只是抱緊她。




從那以後,一條無形的看不見的線,牽連在姜蕪和姜循之間。她們在白日劍拔弩張,在黑夜抱臂取暖。她們可以是沒有血緣的姐妹,也可以是不見天日的密友。




她們不再需要親人,她們成為彼此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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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的今日,姜蕪早已明白,其實姜循的計劃中不需要她。




無論是復仇蟄伏還是奪權大計,姜循一個人就可以做好。姜循只是在那一夜,拉住了她下墜的手,給了她一條活下去的理由,讓她看到了一點幻夢般的希望。




三年後的今日,姜蕪已經平靜,已經足以從那段汙穢中走出。她已經知道姜循為了幫她,犧牲了些什麼;她心想沒關係,她亦願意為了姜循犧牲。




她將日夜為姜循祈禱。




姜循願身墜泥沼不復活,姜蕪祈她有身退的機會;姜循放棄了未來,姜蕪祈她有未來;姜循絕情斷愛,姜蕪祈她會得到真心的愛。




願姜循終有自由日,身披五彩翼,腳踏華林枝,掙出樊籠,得天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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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離開姜家,身心疲憊。




她終是沒有去看姜蕪,因玲瓏說,有張寂在。張寂在也好……姜循給姜蕪安排這條路,既是為了獲得張寂的兵力支持,也是為了




讓姜蕪看到更廣袤的天地。




張寂此人,冰心雪魄,不為萬事萬物動搖,不為私情脅迫折腰。姜循少時,十分討厭這種人。她與張寂關係一向不冷不熱,更是在張寂帶回姜蕪、威脅到自己時,痛恨此人不顧私情。




可是當人脆弱時,找不到依靠時,又需要這種人的存在。




姜循遍觀東京男女,大約只能尋到張寂這唯一一個不輕易背叛、不推人下火坑的郎君。




姜循至今不喜張寂,但她知道姜蕪需要什麼。




所以……就這樣吧。




姜循讓玲瓏和衛士們不要等自己,她不願驅車,想慢慢走回府宅。玲瓏知她心亂,不作多事。姜循便拋開所有人所有事,也放空自己,孑孓獨行。




她走過市廛。華燈初起,大魏不禁夜,許多攤販們紛紛出攤,唱賣聲漸起,比白日更有一些喧囂。




她路過幾個出內城的流民。那幾個流民本有說有笑,認出了她後,想起了她賑災又燒糧的事,笑容收回,充滿敵意地看她。




她路過一家父母帶著小孩來逛街,買新衣,買燈燭,買日常用物;她路過相攜的戴著帷帽的女郎們說笑,擦肩時香風徐徐,塵煙中也帶著胭脂豔色;她路過乞丐被打被驅逐,流氓朝著她吹噓調笑,大腹便便的商人對著跪地的僕從指手畫腳。




她路過一重重燈火,點亮整個大魏內城。




多麼繁華的東京。




多麼骯髒的東京。




姜循穿過廂坊,進入了自己居住府邸所在的巷中。




落日餘暉已淡,昏昏暗暗中,她步入此巷,便突兀地停住了步伐。




她的心神回到現實中,看到在這條長巷深處,靠牆倚著一位年輕郎君。春衫拂風,半肩已涼,他在這裡不知等了多久。而他比她更敏銳,她才踏入此巷,他便側頭,朝她看了過來。




一張十分晃眼的男子臉。




自然是江鷺。




只能是江鷺。




姜循靜靜地立在巷頭,看著巷尾的他。稀疏的孔明燈從很遠的地方飛上天空,夜幕中幾點寥寥星火,將此時的江鷺映得皎皎,添了不太尋常的韻味。




深巷中的江鷺看著她,輕聲:“我此來,有兩個問題。




“一,白日時,你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是不是,你現在想要愛?”




姜循想到自己白日時與他說的話:“我年少無知時,喜歡你這種責。現在嘛……”




姜循不答,只問:“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江鷺立在巷風深處,面容模糊身形秀拔。一重重飛上天的孔明燈下,他眼睛似有水似生霧,又有幾分紅意——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我現在反悔了,想要做你的幕中之賓、裙下之臣,你還願不願意要我?”




熟悉又悸動、傷懷又驚喜的感覺如海風,如松嘯,向姜循兜頭襲來,淹沒她,吞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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