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一丁 作品

第21章 忽覺寒光空際來

 文縐縐的一席話出自這勇猛壯士之口,且絲毫不顯驕傲之氣,這分作派確實不是尋常武夫。慈聖家族雖然源遠流長,但是大肇畢竟是小宗支流,其至親後輩稱不上繁盛,如此子者能有幾人?因此將他安排在邊地釐務雜事,其中並不簡單,聯繫到朝廷時局,可以說太后與今上都是在抓緊時間部署根腳。

 想到此,宗放也是感慨,無論幕後人物幾何,只是這興風作浪的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恰似乾柴烈火之上,又潑了熱油。

 只是一念之想,現在首要的是應付了此人再說。

 “莫要稱甚麼少司空,餘乃江湖逸客、山野懶人,若是承製呼之一老道,我敢當之。”

 “不敢,在下稱一聲先生已是冒犯,先生乃是海內聞人、天下名士,在下不過一介武夫,實在不敢在先生面前放肆”。這句話也並非柳文質客套,數十年太平日子,加之宣宗秉承太宗崇文抑武之國策,武官地位已經江河日下,莫說面對高品文官,即便是等階文官,武官也不敢以同僚示之,更不用說下級軍官面對資深文臣,若是一般出身皆戰戰兢兢有若奴僕。

 只是他作為太后親眷,這番作派卻是過於卑下了,而此人越是這番謙卑,宗放越是加倍小心。

 “承製既然稱我為先生,我也以表字相稱如何?”宗放步步緊逼,也是想要摸出此人門道。

 “蒙太后恩重,予不才表字士彬。”

 “彬乃份也,文質備也,妙哉妙哉,資質純良,文武之才,這是天家對於棟樑之才的期冀啊!”

 柳文質聽了此言,頗覺怪異,心道此人這玲瓏心思,將對太后的恭維如此自然流露,還藉機與自己拉近距離,分明是做官的高手,怎麼會甘心退隱江湖呢?若真是山野中人,深夜在此見到我等不速之客,即無絲毫慌亂不安之意,也無任何孤傲清高之氣,反而帶著幾分市儈作風,此人實在難以捉摸。

 宗放看他一閃而過的狐疑和輕慢,也是放下心來。其實此人到任以來,宗放雖然素未謀面,卻豈能不掌握他的底細,今日見了本人,宗放更確信此人並不知登雲閣的存在。宗放有這個自信,天下人能在他面前不顯露心機者,屈指可數,慈聖太后即是其中之一。太后心機匪實難測,此子能來此任職,必是才堪其用,信任有加,可即便如此,也並未將登雲閣之事告知,既如此放他在此究竟作何打算,宗放卻是看不清。

 談話間,便招呼眾人入座。依舊是柳二郎侍茶,只是多了個跑腿的三郎,而此地兵馬都監也湊了上來,這位便是一副隨從模樣,謹小慎微地落於末座。

 這兵馬都監並不受緣邊都巡檢司轄制,如此恭敬自然也是知曉此人身份。莫看姿態謙恭,言語上卻是將柳文質在此前因後果,輕描淡寫帶了出來,也足見此人的聰明。

 “先生有所不知,柳都巡今日一大早便親自率隊往來察查安排,從東向西,由北轉南,奔波十個時辰,乃是因為鬧了匪患,因此是安排諸城寨巡司皆小心戒備,一路封海封路至此,親力親為,實在是我輩武人之楷模。之所以深夜到此,乃是得到先生在此的消息前來告變。”

 幾句話便把事情交待的清清楚楚。

 “告變?”

 宗放滿面疑惑,實在是看不出任何虛情假意。而身旁幾個少年童子也是一臉的懵懂。

 “我家中發生何事?”

 柳文質看似隨意一瞟,實則已經將諸人表情一覽無餘,卻並未發現什麼異樣,於是便拿話再來試探。

 “先生,有些事,某直言以告,有些話,也請恕罪容某問個明白,事關軍國事,還請先生給個方便!”

 柳文質把話說在前面,不只是武人的直率。其實他為何在此任官,乃是慈聖太后在他臨行時的交待,其一,此地也算是祖宗桑梓所在,他是代太后巡視故里,以盡孝道;其二,此地乃是大肇與東丹前線所在,國朝興衰繫於此地得失,帝胄宗親更應緣邊地方,熟悉軍務,是內外消息暢達;其三,就在宗放此人身上,此人乃先帝信重之人,雖退歸鄉里,仍為中外所重,且其子弟眾多,家族勃興,於道俗皆有廣大人脈,與軍中也有頗多淵源,慈聖安排柳文質在此明為保護地方安康,實則也有就近監視的意思。。

 柳文質到任以來深刻體會宗氏兄弟在高州的根基厚重,幾與秋氏無二。宗氏不僅在高州,即便是永州,也是廣擁田林之利、坐享河海之益,然而宗大先生卻深居簡出,林棲谷隱,除與弟子授課、與一二老客論道,真如閒雲野鶴一般,不問世事。只是一面廣攬財貨,一面又超塵出世,這一陰一陽之間實在難以琢磨此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