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一丁 作品

第106章 論衡何必帳中藏

 只是承守真卻與此人攀談起來,以承守真的嚴肅整齊,若是尋常官員站在其面前也是戰戰兢兢。而這官員卻能侃侃而談,雖對承守真崇敬之意躍然面上,但是言語間尚能保持一份平常心,凡承守真問及之處,皆能言之有物,本地風物政事也是頗為熟稔。承守真也是寒門弟子,其父也是地方小官,而他寒窗苦讀,兩榜進士出身,也是地方為官一路走來,深知為官不易,尤其是沒背景的讀書人更是如此,非大智慧大機遇不能脫穎而出。四方之內,西陸及東國皆以出身定官品,莫說寒士,庶族也是無出頭之日,大綦雖也開科取士,也是為開國元勳及中州顯貴把持,寒門出身者百無七八,唯大肇科舉已經是天下寒士出頭的捷徑了,因此這條路上不知多少人蹉跎了歲月,這知縣年庚不及而立已經是年少得意了。

 承守真從營丘通判及相關官員的言談中也能看出此知縣已經成了此地官場的另類,這一路敘話大概也知道所以然了。混沌官場中,若是老於世故的官僚評價此子,起碼一個輕浮自矜的評語是少不了的,但是在承守真這等敢於任事之人看來,為官一任,此人能保持一顆純實樸素的良心,實在殊為難得,承守真在他身上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反而甚覺欣慰。

 當然此子許多做法和想法,頗有些天真的意思,但這也是事出有因。大凡寒門出身之人,入了官場,大半如此,概因即無宗族父老扶持,也無家學淵源教育,再守著清廉之身,那資深的幕客都是僱傭不起,只能靠著自己的天性悟性慢慢摸索,這其中多少人就此沉浮與底層,一輩子也無出頭之日。而子庚相公、士學士等一眾人致力新政,不就是為此?

 所謂冗官冗費,不就是朝廷為了平衡科舉取士,而大開勳貴世家門蔭之路。一個差遣官,到有七八個散官候著補闕,朝堂上做事的不及寄祿官半數。而為了抑制武勳,只拿大把的階官和賞賜下來,大肇兩百個府監,掛名取餉的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的階官怕不少於千人。

 承守真此次回朝,難道只是為了辦上幾個通天的案子?拿幾個作惡的匪人?

 新政仍是他孜孜所念,而新政所需的即是官家的信任、穩定的局面、有力的同志、堪用的官員,此次歸德城之事就是又一次新政的奠基。

 承守真與那知縣已經從政務牽扯到了學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大肇的科舉立足儒學,與西陸的禮教、大晟的玄學以及大綦名法之學乃是水乳交融之勢。西陸的禮教與宇朝的宗法制度一脈相承,乃是宇朝高宗時,攝政光公基於人皇太昊先天八卦合大禹連山術數,並始祖軒轅道法源流創立以孝義為核心之制度,講究的是宗祧承繼、封建家邦。後宇朝遷宗廟於西陸,則以光公為祖師,創道門沖虛宗。

 宇朝中宗時道祖著《道德經》,後有南華祖師《逍遙經》,再有至聖先師革連山之弊,註解作《易經》,以三經為要,再有萊子、顏子、慎子、御子等成績發揚,乃創道門正教,萊子、慎子、御子分別為清虛宗、太虛宗、玉虛宗開宗祖師。

 而顏子則儒道兼修,三經中以《易經》為綱,以至聖先師講義精煉作《先師論語》,以至聖先師註解的大宇朝國史、樂府、禮制,融匯為儒學五經,後有子參子、舒良子、輿子、思子、顓子、漆文子、卿子、淵子各立宗義,漸成天下顯學。儒學不以神仙為偶像,只以至聖先師為師表,以宗法敬拜祖宗崇拜天地;不以齋醮符籙為法門,只論經義,以仁義為根本;不以性命修行為要務,而以綱常教化為操守。雖然大綦、大晟、大肇皆以正道為國學,但是國政已經越來越依賴儒學。因儒學脫胎於道學,以道學為真虛心法,以儒學為正理實學,也是道門儒士所樂見的,畢竟治世非道法所長,而儒學沉澱無道心也後繼乏力。

 大綦、大晟、大肇所奉太虛宗、玉虛宗、清虛宗與顯學相得益彰,卻已大為不同,甚至已經漸行漸遠。

 東國的大晟玄學濫觴於御子所開創的玉虛宗,雖三經並重,卻尤尊《逍遙經》,與經學融匯,聚焦於有無之論,又雜糅宇朝陰陽巫覡的‘讖緯’神學,而成玄學。現如今崇有與貴無之辯已經成了大晟朝日常政論,朝野內外,帝王執政不以實務為要,日日清談非要在這上面爭個是非。玉虛宗也是在辯論中不斷有人獨樹一幟,分庭抗禮,假以時日,恐怕玉虛宗只剩個名號,各宗派皆與不同的世家大族緊密結合,而成士族家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