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一丁 作品

第108章 早晚須調鼎鼐羹

 蘆頌聞承守真所言,頗以為然,家師宗先生也嘗以此警誡弟子, 做人做事不可以率性而自得,不可以快意而自矜,為天下事當以天下人心為念,此人心不僅有君臣、親朋、同志更應著意於異對、敵讎及廣大黎庶,所謂好問而好查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可矣。

 趁著承守真的意思,蘆頌默吟出《朋黨論》其中句子。

 “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那元知縣本來聽了承公所言,還有心論明自己的心跡,當聞聽了蘆頌背誦的幾句話,不僅麵皮泛紫,乃是有些羞臊了,其餘人聞此也是默然,昔日陽制誥便是因《朋黨論》引發第一場朝野攻訐新政諸君,而這知縣對於恩師所作所為如何不瞭解。雖然陽制誥本意乃是問心無愧的剖白之言,可惜其立義之根本就錯了,君王哪裡在意黨人為何為黨,只在意黨人因黨同而伐異,因黨聚而凝集,若是小人為黨,君王反而不以為意,而所謂君子之黨才是君王大忌!

 畢竟臣侍主以忠,君待臣以誠,若是臣子不依賴君主而以互助互利可下自成蹊,那豈不是視君子如無物?如此一來上下不以忠誠相對,尊卑不以公謹牽連,天子哪裡還能夠深居大內,垂拱而治?

 這也是承公與陽攸分歧最大的地方,於承公看來,慶康新政中道而廢,內因參差,外因肇始於此《朋黨論》也。

 公良吉符見氣氛凝重只得出聲,以作緩頰。

 “承公所言,非長者不能如此推心置腹,我等皆應銘刻五內,陽從之《朋黨論》也是當時雄文,可為何歸隱山林中,又能作出《醉翁亭記》的錦繡文章?乃是陽公跳出桎梏回首再看方知其樂何所樂也。國朝與天下諸國不同,尤重士大夫,朝廷上下皆是一時才俊,豈可因政論主張強作君子小人之別?同道或同利孰能分辨清楚,若以此論真偽,徒增攻訐而已,我等為政一方何必拘泥於政見?但有所為有所不為可矣!”

 公良參軍只能來和稀泥,其實只要踏進官場豈能無派系政見的區別,只是你這一縣父母豈能就這樣大鳴大放的明確陣營,且還付諸文字?!這要是為人所趁,豈不是自斷前程,甚至牽扯株連許多方面。

 堂內的都是聰明人,即便那教諭、文學也想明白了其中利害,臉色都煞白了。

 黨禁尚未開放,你們這一縣的官員文士及鄉紳大張旗鼓的弘揚這些人的政見及學問,意欲何為?應天府就在京城側近,若是有心人以此攀連子庚相公等人,這難道就不能定為新的邸獄大案嗎?

 承守真索性將這些筆記和抄錄文章一併收攏起來,交給了蘆頌手上。

 “元知縣,這些手稿,某先收攏起來,慢慢賞玩,可好?”

 元知縣自然知道承公對他的迴護之意,豈有不願意的意思。

 “既然拿了汝手書的橫幅,某也不可白白奪了邑庠之美,不過某不善揮翰,聊作致意爾。”

 聞聽此言,那文學急忙上前展宣濯筆伺候著,元知縣親來研墨,承公撿起筆來,略作思索,即下筆如飛。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所謂光明正大,踈暢洞達,磊落而不可揜者,士公也。’

 隨即又繼續寫下。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幹終成棟,精鋼不作鉤。’

 這是承公在端睦城為官時,自勉之語。寫在這裡,元知縣已經明白了承公的意思,為官清直乃是根本,心向君子者,無須行僥倖之舉,否則一時僥倖得逞,則難免以此為念,若是心思邪動,則難免歧途!

 元知縣雖然少年得意為一方父母,但是逡巡三載其沒有患得患失的意思,由此親近承公的機遇,自然有些急功近利。只是自己以為做得巧妙,在承公面前只是如童子般幼稚可笑,而承公也是誠心實意的勉言於他,安心做事,莫要彷徨,靜心明理,莫要自誤。消去七分心火,材具才能彰顯,滅去十分利慾,品行才可精純!

 也是人才難得,承公才手書如此,若是日後有人以元知縣附朋黨而亂政,以妄言而惑學,則承公一力為其庇護。

 這是將元況視作了子侄學生般看待了,所謂交淺而言深莫過於此。

 諸人本以為這元知縣惡了承公觀感,未想到其竟得承公青睞至此,皆不免欽羨。

 而蘆頌則將元況的文稿抄本皆收納了起來,他那百寶箱看似不大,但是頗具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