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一丁 作品

第167章 須知一念無今古

 天子想幹什麼?

 若是此時抓住營丘栿的手那是一團冰涼,可是他的顏面卻是因為燥熱沁出了汗漬。

 營丘栿的思路在反覆拉扯,於他似乎思索了一紀之久,但其實便是須臾間。

 “寰宇縱橫分野,天道上下分明,大肇如今乃是締角挺中腹之勢,天下大局如此,執著眼前豈不可笑?”

 營丘栿的話實在超出了羽微行的預期,

 “衡甫,賢矣,荊山之瑋幾落凡塵,朝廷之過也!”

 “天下璞玉何止吾輩,熒熒之光以待文伯!”

 二人倒有閒工夫打機鋒。

 一個問營丘栿是否願意作天子的棋子,可營丘栿是何等聰明人,偏偏偷換概念,將天下比作棋局,而大肇不過是憑藉崑崙山天險苟安一隅,如此局勢天子若是有意進取於天下,誰人不是天子的棋子?

 於是又用前宇朝時,西陸方伯荊文伯時故事來表明拉攏營丘栿的意思。當時,荊山有和叔向荊厲伯獻璞玉,玉尹妒而詆之,和叔因此左刖,荊武伯時,和叔再獻此瑋,玉尹再謗之,再右刖。文伯繼,旁人諫阻,和叔終三獻寶至文伯駕前,文伯親剖而得寶玉,因此謂之和氏璧,文伯以荊山封賞和叔,和叔不受,文伯則將和氏璧與和叔並稱雙寶,奉朝請,天子納之。

 如今奉朝請已經沿用成為清貴大臣閒養的優待,便是始肇於此。

 而營丘栿也是個清高孤傲之人,不僅不謙虛,還矜持的表明應天府以我為首的才俊們可不是附尾的弄臣,而是值得帝王禮賢下士的貞士。

 正在這一拍即合的時候,營丘檁湊過來說道,

 “府衙大門開了!”

 這道人總算是把經唸完了。

 同時,府衙大門中開,裡面翩翩然走出兩人,宗淑在前手執橫骨燈籠,這橫骨乃是海東移植過來了楠竹構成,蜜蠟燃燒其中,蒸騰處清香滋味,倒是為這紛繁的深夜帶來幾分恬靜。

 略落了宗淑一步的便是俊朗如清風的公良吉符,姿態柔和,顏色淡然,見了這道人還拿出幾分熱情來,即便你是明知他乃是故作姿態,卻一絲一毫看不出做作之意。

 “道長,素未謀面,深夜造訪,可是有所指教!”

 “善信,造擾了,貧道是不請自來,正是夤夜故不敢叩門擾人清夢,不想善緣到了,臺門自開!”

 這話說的,原來不是他自投羅網,乃是赴約一般。

 “道長,此門既非臺門也非元門,不過是個是非門罷了!”

 這意思你也收斂些,此門打開無論仙俗貴賤都要有個是非明斷。

 “仙途塵世都少不得是是非非,便是青門露門,除非俱滅如何不是是非!”

 青門意指墳丘,露門乃是宮門,這意思也是明白了,是死是活我人已經在這兒了,若是想論是非便當面聊,否則直接取我性命便好。

 “道長倒是個爽快人,那便請移步,就在這門外說話不是待客之道。”

 公良吉符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士還未移步,四面傳來了淅淅索索的聲音,原來幾處的神射手、射鵰手和勁弩手已經遵照軍官的命令收了弓弩之力,高度緊張之下,便是這些精銳中的精銳也覺得自己張弦的手指有些發麻。

 三個人往裡面走,雷厲、彰小乙也脫離隊伍,跟了過來。

 營丘栿與羽微行,只領著寧君萬、危岌也往府衙而來。

 前面三個也不管不顧跟過來的幾個人,已經一路往大堂而來,此刻院落昏黑,只有正堂燈火通明。

 走到大堂前,便是這一直保持平靜的道人,也抑制不住內心湧起來的畏懼來,正是畏懼感,他如今面對面站在承公對面,雖然二人相距不過十餘步,雖然明知對方不過是個毫無武功底子的文官,雖然二人年齡也差不了幾歲,可當他迎上承公那深奧如淵的眸子時,當他面對肅然如崖的儀態時,他卻抑制不住內心中的畏懼感。

 這不是武力的壓制,也不是權力的威勢,而是發自肺腑的正氣凜然,是透人心脾的正直無邪,平素以來他總以為世間即便有幾個正人君子也該是鬱郁不得志的,都是面對濁世無能為力的,而當他站在承公面前才知道為何此人以不惑之年便為世人稱道為酆都帝君,為何能榮辱不驚,宦海沉浮也不改其志。

 那是因為此人意志之堅定,覺察之微妙,決斷之卓絕已經臻入化境,原來不只是武藝精絕為巔峰才不怒自威,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修為至聖也是精貫朝日、氣凌霄漢,讓人難以自持。

 傳說此公當年勸諫時,竟然直接攬住宣宗的衣袖,以為是杜撰,如今當面看來,此老峭直絕非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