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1 抱劍小童七娘

 這話聽著耳熟。

 前陣過洛陽,李白剛跟裴氏幾位友人約了文會。

 所謂文會,也叫文酒之宴2。唐人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少,文酒之宴則是文人學士們在夜間舉行的飲宴作文的活動,有時將這宴席設在船上,便可稱為“船宴”。

 李白張羅的文會,自然是喝酒作詩為主。

 長天無雲,燭火熄滅,在月色清光照耀下,嶺南的靈溪酒無聲勾著李白的酒魂,叫他忍不住偷喝了一壺。

 也就一小壺!

 就被七娘拿這話鄙視了。

 想到此處,李白不禁摸摸鼻子輕咳兩聲。

 “咳,今日不是宴會,來人是安陸本家一位從弟,與咱們同宗同族,不是外人。”李白想了想,似乎怕怠慢對方,又補充道,“這些菜再不吃就要涼了,待會兒人到了,再請店家添新菜,不礙事。”

 七娘腮幫子鼓起,覺得有些破費。

 她知道,師父家中從商,乃是劍南道綿州一帶的富戶3,因而大手大腳慣了。要不怎麼能腰纏三十萬貫下揚州,一路吃喝玩樂救濟幫扶,才剛到揚州,錢就少了一半呢。

 這要是都花光了,可怎麼辦?

 小女娘有煩心事,眉頭蹙成了團。反觀李白倒像個沒事兒人,給七娘舀了魚蟹,又特意添了菜葉遞過去。

 碗碟裡頭,鱸魚肉白,菰菜嫩黃,糖蟹那層透亮的殼便更叫人流口水了。

 七娘登時又開心起來。

 她一向好哄,給口好吃的就燦爛。

 小女娘的腮幫子重新鼓起來,這回全是被好吃的塞滿了。

 她嚐嚐這個,品品那個,吃到糖蟹時,眼裡的小星星霎時漾起,都快要溢出來。

 “就知道你喜歡這個。”李白又給夾了只蟹,“可惜如今才五月,不是吃蟹的好時候。若是等到六月黃,那才叫人間至味!”

 七娘才不管幾月黃呢。

 小孩子對甜食向來沒什麼抵抗力,而且這蟹上的糖粒子竟是白色,比飴糖和蜜都要好吃!

 瞧見七娘好奇的不行,李白笑著解釋:“這是白糖,以天竺(印度)蔗糖改色所制。”

 貞觀年間,王玄策出使天竺,帶回了蔗糖製糖巧匠。之後,向來喜甜的揚州人見印度糖色澤淡黃,便多次進行改良,才有了色白如雪的“白糖”4。

 孫思邈的《千金要方》裡頭,還有白糖做藥引子呢。

 七娘對甜食喜歡得緊,還想再吃一隻蟹,卻被李白攔住了。兩人僵持著,誰都不想退一步,食箸便在桌上鬥起來,過劍招一般直叫人眼花繚亂。

 竹簾被夜風吹動。

 有人立在屏風一側,圍觀半晌後笑出聲來。

 李白側目望去,是那位安陸本家的從弟——李幼成5到了。

 李幼成剛及弱冠,還帶著些少年氣,朗聲打趣道:“十二郎每每來信,總說收了位高徒,今日一瞧,果真非同凡響。”

 七娘最愛聽人誇,聞言雙眼彎成月牙,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李白也被逗笑,拎起七娘迎上去:“十七郎,別來無恙!”

 七娘被提溜著,只能手腳並用亂蹬一氣,抽空還要打量那位不認識的小郎君。然後鸚鵡學舌:“十七郎,別來恙!”

 李幼成一怔,登時哈哈大笑起來。

 李白也用食指點了點她腦門:“瞎學,你得叫……十七叔。”

 七娘扁扁嘴,磨磨唧唧開始裝聾。

 她才不傻,叫了這一聲,往後還有無數的叔伯嬸孃,不若都喚一聲“郎君娘子”來的方便。

 對小傢伙而言,大唐的稱呼裡頭藏著門門道道,實在麻煩。就譬如這出生名相對來說最為私密,輕易不告知於人,一般僅能家中長輩稱呼。而與同輩兄弟或友人間,則多以族中行次來稱呼。

 像李白,他在同宗一輩排十二,朋友便都稱呼一聲“李十二”。

 “七娘”這叫法也是一個理兒。

 桌上,李幼成自然而然問起七娘的來歷,李白笑笑,斟了酒回憶起來:“大雪天山上撿的,被放在竹籃裡,凍得像只小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