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29.諷諫第一書 一更半。

 七娘鬼鬼祟祟入了平康坊,依然十分顯眼。

 小蘿蔔丁扒在二伎坊的門外,可巧就瞧見了一身戎裝的公孫大娘。

 她在一眾舞姬之間實在是亮眼。身上穿著大唐武將才會用的一種絲綢袍子,名叫絹布甲,比起軍中男子所穿的輕便甲冑,公孫大娘這件當為改裝版,只左側袖子長出一些,大約是為了舞蹈的美感。另外,她頭戴的帽子附有珠形飾品與耳衣,是檢閱儀仗的武士俑常用。

 玉貌錦衣,絳唇珠袖。

 這樣一位俊俏的娘子,若不是黃四娘早先透露,七娘是肯定猜不到她都三十歲的。

 小丫頭忍不住在心中做一番比較,覺得李白才更顯老。

 公孫大娘早就注意到了外頭張望的七娘。教坊規訓宮人,本就不必刻意避開百姓,不如說,當今陛下就喜歡廣開恩澤,叫長安城的百姓們都瞧瞧他教坊梨園八千歌舞樂伎。

 公孫大娘搖搖頭,打起精神糾正了一個小舞姬的動作,轉身對著門外的七娘揚了揚下巴:“小娘子進來瞧瞧?”

 往常她手持雙劍這麼說話,門外扎堆的小屁孩早就四散逃開了。

 誰知道,七娘見她這副架勢反而眼前一亮:“那太好啦。”

 她毫不見外地邁開小短腿噔噔噔跑進來,又道:“您連劍都給我準備,真是太客氣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從公孫大娘手中取走了一柄劍。

 公孫大娘:?

 她的劍舞,向來以雙手劍為器。唯有幾年前去裴旻將軍駐守的洛陽城營,伴隨軍中鼓樂號角聲起,她選擇了揮動唐軍大旗而舞,並得到了裴旻的感嘆。

 舞與戰,似乎從不會相交的兩條線,在公孫大娘一舞中,有了交叉點。

 公孫大娘很快反應過來七娘的誤解,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邊覺得這孩子有趣可愛,一邊又驚歎於她持劍之穩的力量。常年練劍舞的人,對這種事情是極為敏感的。

 大娘到嘴的話拐了個彎,索性應下七娘的“踢館”豪言。

 “請賜教。”

 七娘瞧著小,用起劍來卻讓公孫大娘這個成人都有些壓迫感。她動作不快,但每一劍都很紮實,看得出打小就在勤學苦練劍道。

 公孫大娘恍惚間,從小女郎身上,看到了當日唐軍大營,裴旻舞劍的風骨。

 兩柄劍器相交,發出帶有餘音的脆響。

 外頭,平康坊一牆之隔的主幹道上,傳來一陣吵嚷,似乎有什麼人回京了,百姓們都在遠遠談論著。

 公孫大娘向外張望一眼,挑眉笑了笑,主動收起震盪虎口的劍,拱手道:“小娘子,是我輸了。”

 七娘一頭霧水:“沒有呀!”

 公孫大娘不語,將劍遞給身後的弟子,不由分說,牽著七娘出了二伎坊,從坊門往外頭看熱鬧去。

 七娘乖乖跟著大娘子,只覺得她掌心的繭子厚厚一層,牽起來跟師父一般安心。

 坊門邊,有大膽一些的平康妓揮袖嫵媚笑著,試圖勾了門外那位騎在馬上的將軍。

 人群鬧哄哄的,很快又被巡邏的金吾衛遣散了。

 公孫大娘牽著七娘遙遙一瞥,確定是裴旻將軍回京,總算是舒了口氣,面上浮現笑容。

 七娘鬼靈精的,仰頭問:“那是娘子的心上人嗎?怎麼這麼高興。”

 公孫大娘耳尖微紅,嘴上卻淡然否認:“小娘子從何處學的這些情情愛愛,仔細誤了劍心。方才那位是駐守東都的裴旻將軍,他母親的孝期已滿,此番當是奉召回京述職的。”

 七娘歪著腦袋想了想,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裡扒拉出一點印象。

 遊歷過洛陽的時候,她隨師父見過裴三郎,見過裴家在軍中的同輩郎君,卻一直無緣得見裴將軍。

 沒想到,今天在坊門前撞上啦。

 七娘很輕易就滿足了,好奇探問:“陛下召將軍回京,是要打仗了嗎?”

 公孫大娘望著遠去興慶宮的東方,搖了搖頭輕嘆:“……怕是趕不及啊。”

 今年正月剛過去,春州(廣東陽春)、瀧州(廣東羅定)、廣州(廣東番禺)便有獠民造反。領頭的三人分別叫陳行範、馮璘、何遊魯,揭竿而起後,不過兩月嶺南一帶竟已淪陷四十餘城。這陳行範見局勢大好,於三月下旬稱了帝,以其他兩人分別為南越王和定國大將軍,欲據嶺表一方。4

 消息傳到長安,就是這幾日了。

 陛下震怒,在南薰殿發了好大的火,高力士都沒能勸住,卻被內侍楊思勖給鑽了空子。

 這楊思勖少時逢家難,淨身入宮,是個極會抓住機會的狠人。當年參與平定韋后之亂,便以殘忍好殺、勇武兇狠而著稱,手裡切切實實沾著不少人命。

 李隆基不知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竟於次日下旨,要楊思勖這個內監領兵出征,並調集桂州及嶺北近道兵,共討賊子。

 這道旨意一出,朝野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