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29.諷諫第一書 一更半。

 苟延殘喘的張說張相公也拖著病體,一步一步爬上興慶宮大殿,跪地痛哭。

 “望陛下三思!宦官內侍領兵出征,可是近千年來未有之先河啊!”

 李隆基眯著眼打量張說,不知他大權在握的中書令究竟是裝病,還是真的撐不了幾日。

 帝王便故意道:“大相公既然如此說,那朕開此先河有何不可?大相公久病不理朝政,朕總該尋些幫手才是。”

 張相公聞言,深深望了一眼張九齡,而後對著李隆基正跪長叩首,顫著嗓子喚聲“陛下”,一口血噴濺而出,染紅了百官朝拜的興慶宮主殿。

 中書令張說,氣死在了興慶宮大朝會上。

 消息鋪天蓋地的在長安城文士之間擴散開來。李隆基有心想壓下去,可張說朋黨眾多,其作為首輔主持的貢舉便有數十場,這些及第進士們,可都算是宰相門生。

 李隆基對張說的一點敬意,在這番鬧騰中也幾乎要煙消雲散了。

 帝王坐在南燻殿的重香之下思考良久,才問高力士:“不用內侍,你覺得誰可用?”

 高力士這些天懸著的心總算放下,躬身答:“三郎,裴旻將軍孝期已滿,此番回京述職了。”

 “那便他了。”李隆基起身,負手來回走動,“張說……大相公因病逝世,朕心甚痛,著禮部在光順門為他舉哀,朕親撰神道碑文,罷朝會,並追贈太師,賜諡文貞。”

 如此一來,也該堵住那幫文人的嘴了。

 *

 五月初五,端午佳節。

 張相公的追隨著依然久不散去,將節慶的角黍和菖蒲高高堆奉在神道碑文前。

 七娘跟著李白也來祭拜過一次。

 李白在中書省雖然只是個看管匣子的小官,消息卻來的最為靈通。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所有轉圜與前因後果;

 甚至知道張相公離世不滿十日,陛下便已命花鳥使尋了新一批的美人入宮為婢。

 但他無能為力。

 這種滋味不好受。李白只能靠在墓前,借酒消愁。

 七娘從不遠處奔回來,剛摘了一捧黃色的蒲公英花,用狗尾巴草紮起來,放在張相公墓碑前。

 春夏之間,正是蒲公英種子傳播的時期,七娘沒有多加干預,任由它們自由飛舞在張相公的墓前。

 “無論落到哪裡,來年都會開出金燦燦的小花。”她笑道。

 李白看著七娘做完這一切,心中便莫名得到了寬慰。

 他飲盡壇中最後一點美酒,意味深長:“是啊,無論漂泊再久,總會落地生根的。走吧,回家,還有一場硬仗等著我們去打!”

 七娘最是喜歡湊熱鬧了,連忙屁顛屁顛跟上去:“什麼!什麼仗!我也能打?”

 李白笑呵呵颳了七娘的鼻子:“能煽動文人的,自然是筆桿子仗。”

 “那我可不打!”

 七娘連忙嫌棄地跑遠了,惹得李白放聲大笑起來。

 春夏之間的蘆蒿遍佈溼地山坡和水塘。

 李白牽著七娘,俯仰之間,便放聲作出一首諷諫詩來——

 “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

 這是一首懷古諷諫的詩文。

 寫的是越王臥薪嚐膽、大敗吳國歸朝之後,忘卻了先前往事,開始耀武揚威,荒淫無度。都城裡錦衣之士都卸下了甲冑,宮女也一波波裝滿了內廷。

 可結果呢?王城不再,只剩下鷓鴣飛罷了。

 這首諷諫詩很快就被阿尋他們從各處的悲田養病坊傳開。因為朗朗上口,小孩兒背兩遍記住了,便結伴去了國子監六學外傳唱。

 沒幾日,就連東都紫薇城的集賢殿書院都聽說了這首諷諫詩。

 大相公剛去沒幾日,陛下竟這麼著急就派了花鳥使出去,實在是……

 一時間,輿情在長安城文士之間發酵起來,加上張說追隨者的煽動,大朝會上,百官很快就正式為此事給陛下施壓了。

 這回,士族與世家群起而攻。

 這既是給陛下施壓,也是與宦官奪權,因而他們一反常態地齊心協力,將此事嚴重性拔高了三個度。

 朝堂上呱聲一片。

 李隆基就像是是個落單的孤家寡人,被中書省與門下省的諫官們委婉的批了一通,然後,又被御史臺那幫老東西噴著唾沫星子大批特批!

 帝王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

 末了,張九齡抖抖袖子,帶頭請命:“陛下,此番中書省李拾遺這首諷諫詩,當真是警醒我等,按理,諫官忠言糾察錯漏,當進位。”

 張九齡帶頭一跪,“呼啦啦”,大半個中朝都跪了下去。

 忍著怒火的李隆基閉目,攥了拳頭,咬牙切齒道:“愛卿此言有理。李拾遺諷諫有功,著升為從七品右補闕。”

 從此之後,李白便可以光明正大罵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