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35.燒不盡的野草之志。

 年初的時候,奚、契丹兩部族進犯大唐東北邊境,陛下以忠王李亨為河北道元帥,信安王李禕為副帥,率御史大夫李朝隱、京兆尹裴伷先等八總管抵禦入侵。2

 皇三子李亨有領兵之才,不過數月,京師便接連收到好消息。朝中上下一片誇讚的同時,怕是皇太子的儲君之位便不太穩當啊。

 李謹腦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因而沒有注意,壽王殿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桌案上。

 寬敞的木案中心,擺放著七娘那本被沒收的小冊子。李謹方才進門後隨手從袖兜裡取出,攤開的正是那一頁塗得亂七八糟的大作。

 壽王殿下約莫是覺得新奇,指尖在袖子裡反覆描摹,很快就記住了那圖形。

 從弘文館辭別,回永興坊十王宅的路上,十歲出頭的少年人左思右想不對勁:“那冊子上瞧著像個行兵用的陣法,李謹不是講經博士嗎?還會這些個?”

 壽王跟前的內侍都是武惠妃一手挑選出來的,行事做派也都隨了他大主子,沒什麼腦子,還喜歡搞鬥爭。

 那小中官諂媚道:“那李謹本就是太平餘孽,肯定是藏著私,不願意叫咱們殿下學了去!”

 壽王還是個孩子,原先被寧王特意養成了軟弱怯懦的性子,這才來長安幾年,便在內侍們的吹捧中飄飄然忘乎所以。

 他得意笑著,吩咐隨侍的小中官:“好在我留了個心眼,把那圖案都記住了,等回了王府就取紙筆來!”

 “哎,殿下真真是博聞強識,過目不忘啊!”

 *

 永興坊內近日時興一種新樂子。

 從年長的皇子,到年幼不知事的皇孫,得了空都會用棋子擺出一盤殘缺的陣法,相互之間比賽,看看誰能將這殘陣補得天衣無縫。

 壽王殿下作為遊戲的發起人,玩過兩天之後便膩味了,將此物拋於腦後。然而這殘陣並沒有沉寂下去,而是迅速在王孫貴族之間流傳開來,再由京中擅長領兵的蕭相公將之呈到了太極宮內。

 李隆基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興慶宮,那是他從前做藩王時的府邸擴建而來,住著習慣些。開春以來,因要緊急處置一些軍情,才搬到太極宮小住幾日。

 甘露殿內。

 已經初顯老邁的帝王接過紙冊,瞧見上頭小兒筆法所畫的殘缺陣法。

 他皺眉端詳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蕭嵩:“蕭相,雖說是皇子們打發時間的玩意兒,朕怎麼瞧著,這陣法不像是軍中所有?”

 蕭嵩跪地,依然剋制不住激動了一路的顫抖:“陛下聖明。臣疑心,也僅僅是疑心……此物怕是蜀漢重臣諸葛孔明所創八陣圖之一。”

 李隆基登時坐直上半身,脖子也伸長了三分。

 也難怪帝王這般失態。

 傳聞八陣圖內不止載有陣法,還有當年所用連弩、木牛流馬、偏箱車等蜀軍制勝的神器。

 此物自蜀漢以來便享譽天下,只可惜兩晉時失傳於世間。到了大唐立朝,只在劍南道奉節縣還殘有諸葛孔明當年練兵時遺留下的“八陣圖壘”,但也只是一些細石壘起來的殘陣,根本沒法拼湊出完整的陣形。

 李隆基又細細看一遍圖紙,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便抬眸問蕭嵩:“蕭相公如何判斷?”

 “老臣曾見過劍南道的‘八陣圖壘’。”蕭嵩垂首,壓低聲音道,“另外,不知聖人可還記得,昔年太平黨羽之中,有一位隱於幕後的軍師,乃是則天皇后親賜給太平公主的……”

 延和元年,睿宗禪位於李隆基之前,便將女帝“天后聖帝”的諡號改為“聖後”;直到開元四年,李隆基又下旨改成了“則天皇后”。朝中老臣們彼此心照不宣,沒多久就適應了這一新稱謂。

 李隆基很久沒有在朝中聽人提及陳年舊事了。

 帝王閉了閉目,似乎在回味那段歲月的血腥與可怖。良久,他睜開眸子,被殿外刺眼的陽光激得眯起雙眸:“朕,當然記得。”

 最後四個字,可謂是咬牙切齒。

 “此人是……武攸緒之子,天生身患重病,活不長久,當年在軍中卻有“小諸葛”之稱,為一眾將領所欽佩。朕那位醉心山水,三請長安不入的族叔,倒是養出個狼子野心的好兒子。”李隆基一句話慢慢悠悠,只叫蕭嵩聽得膽戰心驚。

 當年聖人三請武攸緒入朝,他便知道,這是有意試探“小諸葛”,是否會藉著這根藤蔓出山。

 太平餘孽早已盡數覆滅於先天二年。

 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餘下子嗣也都半死不活人模鬼樣地握在陛下手中,唯有這武氏七郎武珩,因女帝早年一道密詔救了性命。

 不過,武珩身弱,聽聞已病死在劍南道的山澤之中了。

 蕭嵩攢了攢手心裡的汗漬,提氣繼續道:“陛下還記得他,那是否也記得,當年赤水軍中流傳的八陣圖之說?”

 赤水軍是河西節度區的主力軍,遠遠強於隴右的臨洮、河源軍,已經達到兵力三萬,馬匹一萬有餘的戰力。

 在大唐早期的節度軍鎮中,赤水軍佔有絕對的優勢和地位。因而,河西節度使也是各節度使中最重要的一個。3

 作為帝王,對王朝主力軍的關注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李隆基很快就想起來這回事,陰沉著臉道:“嗯。那人‘小諸葛’之名,便是從赤水軍中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