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35.燒不盡的野草之志。

 話雖未說透,這對君臣都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當年赤水軍傳言果真不假,武珩這是有諸葛遺世絕學在身啊!

 李隆基有節奏地敲擊著龍椅的邊緣,他喜歡聽這種叫人安心的響聲,也已經聽慣了這響兒。

 今日無論是誰想要動搖這份安心,唯有殺之。

 打定了主意,帝王側目看向高力士:“帶人親自去查查,永興坊內的皇子皇孫,一個也不能落下,看看這東西到底從何而來。”

 高力士心中一咯噔,對上李隆基看待獵物的昏花眼眸,不禁打了個冷顫,躬身唱喏。

 陪伴帝王走過半生的近侍知曉,這永興坊內,是要變天了。

 *

 過了四月,長安的天日漸暖和,唯有十王宅內不被陽光眷顧,連吹過的風都是陰嗖嗖的。

 皇子皇孫們自然不會輕易受到苛待,只可憐了王宅內的閹奴婢子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刑罰;運氣差一些的,這幾日恰好陪著主子們玩過“棋子陣法”,身上的傷勢就更重了。

 奴婢們不知發生何事,也不懂聖人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只能在劇痛之下,嘶喊著胡亂攀扯起來。

 刑部大牢關不下,大理寺裡頭再塞上一批,等到小半月之後,京師里人心惶惶,所有的線索終於匯聚於一點。

 指向了壽王殿下。

 武惠妃從刑部侍郎李林甫那裡提前得了消息,著急忙慌尋到了南燻殿。

 惠妃今日妝容都沒精心描摹,髮髻也跑亂了,嚇得花容失色:“陛下,瑁兒他還那麼小,從小就是眾皇子裡最乖最膽小的一個,您可不能像審奴婢一般去審他,這不是要妾的命嘛!”

 “誰告訴你,朕要審問壽王了?”

 屋內,李隆基斜靠在美人榻上,面前正立著壽王。小殿下顯然也被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嚇傻了,磕磕巴巴倒豆子一般,才剛把知道那點東西全都交代了。

 武惠妃怔在原地,見兒子沒事,這時才察覺到失言,忙跪地哭訴著糊弄起來。

 李隆基見不得美人落淚。

 人至中年,帝王自大心起,覺得惠妃這等柔弱無腦的美人兒,即便與李林甫這樣的朝中重臣搭上話,也做不出什麼為害之事。索性揮揮手道:“行了,瑁兒沒事,愛妃可以放心了。”

 武惠妃向來懂得看帝王眼色,見他真的有幾分不耐煩,便給兒子遞個眼色,匆匆離去。

 等人走遠了,李隆基審視著面前年幼的兒子:“依你之見,李謹作為講經博士,在弘文館內傳道授業表現如何?”

 少年郎想到近日十王宅的慘象,怯生生將自己的揣測化為肯定句。

 “阿耶,李謹確有藏私,畫這殘缺的陣法圖,怕不是想…向外傳遞消息。”

 *

 李謹被大理寺的人抓了。

 被抓之時,弘文館內還在授課,講的正是《尚書》中夏書第三篇《五子之歌》。

 李謹平靜地念完“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句話,還未來得及解釋,書冊便被胥吏打落在地上。

 七娘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李博士被拖走了。

 直到李白當值歸家,兩人互通消息,才知道,李謹竟然是因為什麼殘破陣法被抓走的。

 七娘不知怎麼的,想到李博士臨走前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還有他費勁全身力氣唱出的那句《尚書》裡的詞,就好像是……

 在告別一般。

 七娘腦中忽然有一條線,將事情串起來。

 她扯了扯李白的衣袖,語氣低沉:“師父,那個殘陣,可能是武氏郎君那本《兵陣詭道》裡的,我沒畫完,就被夫子沒收了去……”

 李白面色一沉,捏著七娘的臉頰叫她住了口。

 他看向門外,月色如洗,照在院子裡卻襯得一地冰涼。

 李白長出一口氣,摸著七娘的頭安撫:“這件事我去打聽,你不能輕舉妄動。還有那本書……你若記在腦子裡,怕是不能留了。”

 *

 大理寺用刑之前,對李謹這樣的文士還是會選擇先禮後兵。

 此案涉及到太平餘孽,大理寺卿被密令親審,只好揮退眾人,無奈道:“你是薛……李崇簡的兒子,昔年那場政變,他可是站在陛下這一頭才保住了性命,郎君莫要選錯路。”

 李謹這樣的文士從未習過武,別說用刑了,就只是被吊在木樁上拷了三日,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唇上覆著一層血痂。

 他聽到大理寺卿的話,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還湧出了淚花。

 這世人都以為他的阿耶薛崇簡背叛祖母太平公主,上了天子同條船,此生便是榮華富貴,感恩戴德。

 殊不知,阿耶出長安後最悔恨之事,就是信了李隆基的邪!

 直到臨終,他與阿孃都鬱鬱寡歡,沒能盼來一個彌補的機會。

 而今,上蒼有眼,將這份珍貴的機緣交到了他李謹,不,薛謹面前。即已知曉太平黨羽未滅,‘小諸葛’遺志尚存,便是死在這大理寺的牢獄之中,都值當了。

 無論如何,他今日都要護住武氏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