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謝瀾安並不清楚她出府後三房父子的對話,這謝周兩家的親事,還真不關她的事。

 她這幾日做的部署,從羈縻府兵,到清查賬本整理證據,再到循著前世記憶接走三叔放在心肝上的秋娘,都意在敲山震虎。

 五叔公也好,三叔也罷,先把族中最硬的骨頭敲碎了,餘下的細枝末節,便也成不了大氣候。

 至於是不是周家自己覺得謝氏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堪良配,那就不關她事了。

 車輿穿過秦淮河上的拱橋,不是前往孔子巷弔唁的。謝辛夷雖已伏罪,謝瀾安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他的名字在族譜裡過年,既然早晚不是一家人,何必虛禮。

 落星墟東臨雞籠山,上有斷崖,在城西十里,是謝瀾安今日要去的地方。車過鬧市,街衢中有識得謝府車駕的,少不了指點議論。

 驚才絕豔的謝氏家主由男變女,受傷的原氏子不訟謝家反跪烏衣巷,已成為如今金陵城的兩大奇聞。

 謝瀾安在車內安坐如山,閉目養神,聽玄白彙報這兩日京中的流言。

 有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情緒激昂,針對她從前的雅號“妙絕時人”,將部首抹去半邊,變成“女色時人”,音即女色事人;

 也有聞名遐邇的名士感慨,“天地無知,使謝公無子,遂令小女逆道,翣如沐猴。”

 隔著一道車廂門,玄白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義憤填膺地說:“都是些混賬行子的話,主子千萬別放在心上。”

 “無甚可放心上的。”

 謝瀾安閉目把玩摺扇,上輩子連罵她不如銅雀臺上妓的話都聽過,這些罵不到點子上的酸詞,小打小鬧了。

 明知主子不會把這點鞋底沾的泥水放在眼裡,轅座上的允霜還是緊繃著臉,說:“那些人的名字我都記住了。”

 車中女子笑意動人。

 ·

 落星墟的那處斷崖還在。

 不知是否春氣和暖的緣故,此地遠沒有六年後孤峭蕭瑟,遠看草色蔥鬱,花木扶疏,薰風拂來滿人衣,竟有小許怡人景緻。

 謝瀾安負手敲著扇子,行到山崖絕壁處,向下俯瞰。

 刀削般的巖崖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淵澗。

 不遠處的玄白和允霜不明白主子來此何意,緊張地留意著主子的動作,生怕她離崖邊太近,一個不小心跌下去。

 忽然謝瀾安的身形矮了下去,玄白的驚呼卡在喉嚨口,卻見主子只是蹲下去輕輕撫摩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上沾過何羨的血。

 謝瀾安閉了閉眼。

 她並不是個自憐自艾的人,連那時縱身一躍的徹骨之痛,其實也記憶斑駁了。只不過有時閉上眼,腦海中總有一段揮之不去的幻景:

 那是在她身死之後,魂魄離身之時,恍惚似見一位穿白麻衣的天人盤跚而來,姿色修美,聲如天籟,俯身收她屍骨,又吟輓歌相送……

 當然幻想就只是人死前的幻象了,世間哪有什麼神仙呢。

 人死都講究個入土為安,原來她也不能免俗,介懷自己暴屍荒野,所以才會臆想出這樣一段際遇安慰自己吧。

 山頂風大,氣質淡漠的女郎眉睫半斂,白衣勝雪,袂袖翬然飄忽,彷彿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玄白忽然有些怕,忍不住開口叫她:“主子……”

 正當這時,山道西邊疾馳來一架繒蓋朱輪馬車,那馬車臨近謝府的車前,又一個勒韁急停。

 允霜眼神一亮,高聲道:“女郎,樂山君到了!”

 謝瀾安站起身,往山坡下眺了眺,眼裡多了些笑意。

 她這邊悠悠下山,那邊從車裡跳下個穿青竹衫戴白綸巾的年輕郎君,望見這邊的人影,高揮手臂,奔跑過來,卻因身子骨柔秀,一路上被草窠石子絆了好幾回。

 謝瀾安唇邊笑意越發明顯,索性不走了,站在原地等。

 等那一身文氣的碧衣郎君跑近,氣息沒喘勻,便把住謝瀾安的雙臂問:“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倆護衛忍俊不禁,謝瀾安曼聲開口:“放心,只當我欺人的份,哪個能欺我。我料想你上回說去西山看望尊師,從西山收到信會立即動身,今日也該到了,便出城來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