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40 章 040(一更)

 大約也只有小孩子才能說出這樣的驕傲語氣來,“當然是我買的,還是我自己在長安掙到了錢買的。”

 武媚娘有點擔心阿菟下一刻便要說出一句,這是我同老師一起當街賣布賺來的錢。若是這話落在李治的耳中,劉仁軌這位做老師的只怕要吃個掛落。

 但顯然她這份擔心是多餘的,在李治問起她是如何掙到錢時,阿菟卻只是眨了眨眼睛,以示此事需要保密。

 “他倒是教了你不少奇怪的東西。”李治不免因此想到媚娘彼時所說的那句“這對師徒有意思”,現在看來,是有些奇怪的相處模式在。

 “也不全是奇怪的東西。”李清月認真答道,“老師教我做人要沉穩大方,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姐妹,我便送了阿孃這頂帷帽,帶著宣城一併鍛鍊體魄。老師也教我要以史為鏡,明辨得失,所以我們如今先自祖父所建豐功偉業學起,就如洛陽宮乃是祖父所倡議重建,也是這裡學的。”

 而她活學活用,用這一句駁倒了長孫無忌。

 “老師還教我要身居

 中央,當知樞紐之變,所以我們此前在長安城中走動,先自長安西市走起,正巧看見阿耶設立的常平倉與平準署是在此地如何運作的,方才知道,原來災害之中還需天子在糧價上盡心。”

 李清月仰頭顯擺,“阿耶你看,我學了不少呢。”

 李治被這一連串的話給砸了個正著,尤其是那關於常平倉的恭維話,自孩童的口中說出,顯然更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效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此刻正騎於馬上,竟覺很有幾分飄飄然。

 不過話是這樣說沒錯,該問的話還是要問的。“可你為何只送禮給你阿孃,卻不送給我呢?”

 這場面總有點似曾相識。

 但彼時的清月還沒法開口說話,現在卻可以同他掰扯了,“一來,此物配不上阿耶的身價,總得再挑個重禮才好,二來嘛……”

 她目光炯炯,任誰都得覺得她隨後說出的那句話,必然是一句天大的實話,“阿孃戴著好看。”

 李治:“……”

 這話沒法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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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何必同她一個孩子計較。”武媚娘跟隨李治重新坐於馬車之中的時候,便忍不住笑道。

 說是要以東遊洛陽的姿態起行,但路途遙遠,也不可能真就完全靠著騎馬直抵那兒。

 向百官呈現出君王態度就足夠了。

 李治在車中坐定,正見媚娘將那等帷帽小心地擱置在一邊。因方才頭頂此物,又有騎行間春風吹拂的緣故,令她鬢邊有幾縷頭髮散碎在那兒。

 但宮人並未在側,反而將車中的李賢也給先暫時抱走了,便也無從妥帖打理,故而她只隨意將其挽在耳後,卻自有一番慵懶之美。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難怪自前幾年間開始,長安城中就少有佩戴冪籬出行之人,反倒是帷帽佔據了上風。但以今日所見,若著冪籬,便委實少了瀟灑氣度。

 他溫聲回道:“我哪是在同阿菟計較,我是在想另一件事罷了。”

 “媚娘你所行之舉確有其用處,但我思量一番後又覺得,若只靠著這個,應當還不足以令人信服。”

 武媚娘頷首,“我也是這般以為的,但方才那件事是我當做的,剩下的便是陛下的分內職責了。”

 李治笑了笑,轉而自車中箱櫃裡取出了洛陽地圖。

 這幅地圖繪製於洛陽宮修繕完成之時,除卻那也可稱作紫微宮的洛陽宮,便是經由洛陽皇城前流過的洛水,以及分佈在洛河南岸與皇城以東的兩片民居街坊。

 他目光凝視著這張圖幅之上的線條,忽然幽幽開口,“我聽阿菟說,諫議大夫教導她,居處中央,當知樞紐之變……”

 “確實如此。”

 “這話說的有些道理。”李治若有所思,“那麼你說,我等自長安轉道洛陽,若要先定中樞,一擊即中,又該當選在何處呢?”

 他不能只在沿途之中給人看到他這位天子的精氣面貌,還應當在抵達洛陽後,先做一件一錘定音

 之事!

 此為上策。

 但別看他說話之間似有問詢的意思,同在車中的武媚娘已察覺到,李治本就在執政之事上聰慧異常,不會抓不住這個最為關鍵的地方。

 就像此刻,他的目光已落到了地圖的中央。

 乍看起來,他好像還只在洞察地圖全局,早已隨同他思緒斟酌的武媚娘卻知道,他在看的,應當是位居中央的那座天津橋。

 在隋朝之時,它還是一條由鐵鏈聯結船隻而形成的浮橋,但因洛河漲水次數頻頻,動輒將其毀去,因此,到了貞觀十四年,李世民下令,讓石工以方石作為橋墩,減弱漲水對橋體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