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40 章 040(一更)

 畢竟,這座橫跨在洛水之上的天津橋,正是連接洛陽南北民居的要害樞紐。

 若是此橋被毀去,也就意味著百姓要想探訪於南北對岸,便需以渡船行路,怎麼看都覺得會讓這座被切分開的城市少了幾分威嚴。

 可即便如此,洛河漲水依然屢次帶給這座橋樑以毀滅性的打擊。

 就比如說……一年多前的永徽六年九月,洛州就發生過水災情況,將天津橋給沖毀了,只剩下了還留在河中島上的日月表勝四座門樓,安靜地佇立在流水之中、宮城之前。

 又倘若武媚娘沒有記錯的話,這次災害上報到京城,因關中水患的盤查剛剛落下帷幕,李治也無力再對洛河做出什麼整飭舉動,所以對此給出的批覆是,先將那座浮橋給重新接起來,石腳就先不必修建了。

 反正洛陽不是長安,沒必要在此事上多花工夫。

 這個決議對於彼時來說是正確的,畢竟要先將錢給花費在刀刃上,但在這一年半後,卻好像正可以作為天子福澤洛陽百姓的手段。

 果然,武媚娘隨即就聽李治說道:“修天津橋吧。”

 宮城之前顯示皇家體面的天津橋,正是這個“樞紐”所在。

 如此一來情況就很明確了。

 倘若天子駕臨洛陽,並非上來就是與民爭食,而是先將南北通道進一步穩固,好讓百姓往來便捷,誰又會覺得,他這出遷居里有狼狽姿態呢?

 便是關東世家抵達洛陽,自宮城之前的天津橋上走過,也當更覺他這位天子的威嚴。

 這無疑是一出對人方便也對己方便的舉措。

 只是還剩下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座橋要由何人來修建。

 李治沉吟之中,也下意識地將這個問題給問了出來。

 讓洛陽百姓來修必定是不妥的,否則便看起來像是他這位天子發起了洛陽勞役,只為圖自己度假之時門前氣派。

 讓關東勢力自發出錢來修建同樣不妥。且不說他們有沒有這等投誠上的覺悟,也難免令他們懷疑,讓他們先做事,正是卸磨殺驢之舉的前兆。

 至於關隴那些,就更不必說了。

 好像為今之計,還是自國庫出錢,讓隨行的將士在此事上出力。

 然而李治剛想到這裡,便忽聽武媚娘開口問道:“陛下是身在局中糊塗了,修繕此

 橋之人,不就在隨行隊伍之中嗎?還是由陛下親自將其指派帶上的。”

 李治抬眸間有一瞬的恍神。

 可當他將隨行眾人的身份一一自腦海中盤算過去的時候,他倏爾目光一定,媚娘是說,跟隨玄奘法師一併前來的數百名佛教教徒??_[(”

 他這話剛剛問出,並不需等到對方回答,心中就已在頃刻間有了答案。

 顯慶元年的時候,他需顯示出自己對佛教的仁善,便令玄奘法師為弘兒祈福,以庇佑其安全。作為回報,他將《道僧犯罪同俗法推勘敕》給廢止了,重新啟用貞觀年間的道僧格律令。

 然而到了今年,剛翻過年來,他就重新頒佈了《僧尼不得受父母尊者禮拜詔》,在詔書中提及“父母之親,乃是人倫之極”,以人倫限制宗教的發展。

 偏偏在三月移居洛陽之時,他又顯示出了對於玄奘法師和眾多大慈恩寺中僧侶的器重,將他們一併帶在了隨行的車駕之中,伴隨天子御前,讓人無從揣度他對於那些佛教僧侶到底抱有何種想法。

 是恩嗎?或許吧。

 畢竟,路途之中光是糧食都是一筆巨大的消耗,更別說,隨後居住在洛陽中的開銷,也都是李治這位陛下一力承擔的。

 但更準確的說,李治從未忘記思量施恩提拔與宣詔打壓的分寸,正差一個手段進一步試探佛教所能接受的控制底線。

 如今他們跟著隊伍離開關中前往洛陽,實是個試探的好機會!

 洛水天津橋全長不過百來步,以隨行僧侶加上少許士卒的人數,足夠了!

 李治想通了這一點,當即拍板,“就讓他們修橋。至於他們願不願意做這件事……”

 武媚娘托腮笑道,“他們當然願意,佛經教典裡可都說了,能行一善則去一惡,一惡既去則息一刑,若能令天津橋重修,恰是一出將佛教善念傳遞於洛陽的壯舉。”

 除了那些真有本事翻譯佛經的,剩餘人裡,也不知有多少是為逃避賦稅勞役才加入的。

 陛下恐怕早就想讓他們做點實在事了!

 這也確實是李治所想。

 他垂眸之間,心中不知閃過了多少感慨,最後只變成了一句:“還是媚娘知我心意。”

 下一刻,車外之人便聽陛下吩咐道:“速讓玄奘法師前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