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113 章 113(一更)

 “孫將軍早年間真的不是……出身嗎?”

 卓雲本想說匪寇二字,又想起來,孫仁師的年齡不如李唐建國時間大,應該幾乎沒經歷過隋唐交接的動亂,而他這南衙十二衛的身份,也顯然是靠了正兒八經的家族門蔭。

 更何況,孫將軍此人對形象的注意,也顯然不是土匪當有的。

 但饒是她將那兩個字吞嚥了回去,孫仁師還是聽出了她的畫外音。

 他笑道:“那倒沒有這麼誇張,至多就是,早年間長安鬥雞走狗的膏粱子弟裡,論權勢我未必排得上號,但若論起會玩來我得在第一列。”

 孫仁師驕傲地吹了聲口哨,又忽然朝著遠處喝道:“動作都快一點,最多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

 喊完了這一句,他才轉頭接著說道:“可惜囂張到二十來歲,就被丟去南衙十二衛中訓練了,你也是知道我們這一支的,這個孫字是拔拔氏漢化而來,我祖父最煩有人說我胡人脾性,成天讓我端著個形象。”

 “還得是大都督有意思,能讓我發揮一下真本事。之前我還覺得她年齡小,不像是來戰場上幹實事的,倒是我有眼無珠了。”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疾步朝著糧倉的方向走了過去,“我說你們,平日裡我也沒少著誰的飯吧!這次拿的還是我們水師的軍糧,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扛不起糧袋嗎?”

 他這樣子,真像是要去自己給士卒做個參考一般。

 但在一番斟酌之下,他又變更了方向,將此地的調配交給了卓雲後,自己直奔北川那頭而去。

 糧倉的存糧超出了他的想象,那要拖延住的時間就更多了。

 他得再給那些新羅守軍以一個教訓!

 反正他離開這片,也並不影響此地的士卒動作愈發加快。

 以五六人為一組的隊伍快速地將糧倉中的糧袋裝到推車之上,一批批地朝著靠岸的船隻上推去,推車不夠的就自己來扛。

 也不知道到底是將軍親自去前線攔人,還是那“水師軍糧”四個字,徹底激發起這些士卒搬運的動力。

 卓雲看著面前的畫面,既覺熱血在心頭沸騰,又忽然有點期待,若是由她來領兵的話,麾下有著自己人,到底會是個什麼樣子。

 以她如今這個大都督府錄事參軍的位置,因能涉足兵事,也就理所當然地能組建一支隊伍。

 或許最開始的時候人數還不多,就連她得到敕封的時候,詔書中都沒忘記提及她的父親,但越是親身體會戰場風雲,她也就越是慶幸於自己跟對了人,也起碼在如今有了一個起步的機會。

 “將一部分空船開到那頭的水上,再倒點油上去。”她突然朝著其中幾個負責把守之人吩咐道。

 因孫仁師已經將此地的指揮暫時交給了她,她又代表著熊津大都督對於這出行動的態度,這幾人當即行動了起來。

 在糧倉之中的所有糧食,連帶著又增加進隊伍的一百多艘船隻盡數歸隊的時候,卓雲毫不猶豫地以火把點著了空空的船塢。

 “走!”

 船塢起火的信號足以讓孫仁師看到,用最快的速度撤離此地。

 比起再讓人前去稟告,這樣要快得多。

 她也已先跳上了其中一條船。

 六百石的負載還不至於讓船隻的行進變得艱難,但比起來時確實要笨重得多。

 絕大多數的士卒也都需要將勁用在協助船隻前行上。

 好在,他們的追兵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當他們沒能儘快越過北川,對這夥搶劫糧倉的人做出了攔阻的時候,他們從本質上來說就已經輸了。

 而當北川上的航船穿過了那些在水面上排成一線的船隻“障礙物”時,一支支火箭紮在了那些被倒了油的船身之上,頃刻間就在這支大型劫掠隊伍的後面留下了一道燃燒的火牆。

 江水在這一帶原本就流速不快,以至於在船身的隨水流動中,這些被作為阻擋的船隻漂動得越發不規則。

 金庾信剛剛駕船來追,就險些撞上了其中一艘。

 這片刻的攔阻已足夠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船隻消失在了那道火焰的屏障之後,又因為離開乃是順流而下,速度比之來時有快無慢。而在那些船隻的後頭,藉著火把的映照,還能看到一張張蓄勢待發的弓箭。

 彷彿只要他意圖追擊上去,就會給他以致命一擊。

 他不甘心啊!

 這明明是王都之下,就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居然遭到了這樣的一場夜半突變。

 但還沒等他下達追擊的號令,他就忽然聽到在後頭傳來了令官的聲音:“大將軍!大王讓您即刻收兵。”

 金庾信臉色一沉。

 若是收兵,那就真的沒有挽回餘地了!

 可既然命令是大王發出的,他也只能照辦。

 在朝著王城方向走去的時候,他一路陰沉著臉色,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想象到,在明日的金城街巷之中,對於糧倉被人搶劫一事,到底會有多少閒言碎語。

 但他也在同時意識到了,當對方以這種從容的方式撤離的時候,他們就算還有繼續追擊下去的兵力,也只能將事情停在這一步了。

 不能打了……

 像是他這樣親自和人交戰的將領,顯然要比金法敏清楚他們的敵人到底是誰。

 尤其是當對方發號施令的聲音也能傳到他耳中的時候,更是讓他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那是大唐的精銳水師!

 當他們以三千多人奇襲王都,對著糧倉動手的時候,金庾信完全可以推斷出,這一趟前來的水師不會小於七千之數。

 而這個數字出現的同時,也意味著,還有一批他們新羅人根本不想

 看到的強大海軍,已經抵達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所以無論是出於對大唐本身的畏懼,還是不敢和這樣規模的大唐海軍作戰,都讓他不能再打下去。

 他現在能做的還有什麼?

 大概就是儘快清點出今夜新羅遭逢的損失,然後彙報到金法敏的面前。

 金庾信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苦笑。

 對方的那名將領,甚至敢忽然加入戰場,在混戰中冒頭意圖刺殺於他。雖然未曾得手,卻已經讓他心中膽寒,不敢擅動。

 若是大唐將領人人都是這等渾不要命的做派,他到底是出於什麼誤解,才敢說出他們能對大唐使者採取拖延政策這樣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