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204 章 204(捉蟲)

 這若不是安定折騰出來的好事,那才奇怪了。

 大約是她自恃不會鬧出什麼亂子,竟然乾脆連母親也沒說。

 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沿途之間,安定忙於和太平培養姐妹感情,和照看隨行的百官家眷,才幹脆將這等“小事”給拋在了腦後。

 一想到這其中恐怕又有一堆被算計的受害者,武媚娘便覺有點想笑。但怎麼說呢,還是得讓她交代個明白的。

 但當她以視線的餘光掃到李清月此刻所在之處的時候,又攔住了桑寧的動作,“算了,讓她晚上再來交代吧。你幫我去過問一下燕太妃的身體。”

 桑寧應了聲“是”。

 她轉頭往越王李貞的隊伍行去的時候,便見到安定公主此刻正同英國公走在一處,兩人明顯有話在談,也難怪皇后會做出讓她晚點再來交代的吩咐。

 以桑寧看來,在眾多正入住驛館或是隨同軍隊一併紮營于山下的人群中,英國公與安定公主這一老一少正從容緩步而行,倒是顯得有些醒目,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模樣。

 但這場景其實本應當換個人的。

 封禪途中,皇后與皇帝陛下商議,因太子東宮之中有人搬弄口舌是非,恐生禍患,不如令英國公領太子太師位置,為李弘校正方向,也已得到了李治的批准。

 換句話說,英國公李勣現在得算是太子的半

 個老師。

 只是比起太子,大概還是李清月這個小將軍更得英國公的喜歡一點,或許比起探討禮法,他也更樂意跟人探討兵法一點。

 這份親近也表現在了他此刻說出的話裡。

 李清月看得出來,別看他此刻的腳步從容,他望向遠處泰山的目光裡卻分明有幾分唏噓感慨,就連語氣裡也因情緒動盪而帶上了幾分顫抖,很有一番與親近之人交談的情難自已。

 她也可以確定,這絕不是因為英國公已然年邁的緣故。

 “唉,可惜先帝沒能看到今日的這一幕,五經通義之中說,這封禪之事,其一的用意便在易姓而王,因高而告。我大唐結束了隋末動亂,以李氏稱王,合該因循古禮定位正統。只可惜先帝被困在了第二條緣由之上,被以天下未能盡數太平,不到功成之時給勸了回去。”

 李勣頓住了腳步,朝著正在朝泰山方向行去的一列道士看去,眼看著他們很快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這才繼續說道:“好在,陛下終究是達成了這個心願。”

 “我倒是覺得英國公不必為先帝覺得可惜。”李清月也隨著李勣的目光看去,瞧見那群先往泰山而去的道士領頭之人劉道合,乃是被李治派遣上山祈福的,算是今日先走的一個流程,並無什麼大事,也隨之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既是登高而告,蒼天自知,何處之山不是山呢?與其說是非要泰山神名以成全君主的威望,進而能在史書上記載一筆泰山封禪得成,接續秦皇漢武之功,我卻覺得,還不如說,是泰山因能得一賢明君主到訪而接續前朝福祉,在五嶽之中地位最為特殊。”

 李清月說得格外信誓旦旦,加上她也本就為這封禪之事能成做出了不少助力,有此資格做出評點,讓李勣聽著這個朝氣蓬勃的聲音,也覺心情輕鬆了不少。

 他便調侃一般問道:“那要按你這麼說的話,為何陛下的封禪不選在中嶽嵩山呢?算起來還距離長安、洛陽更近,豈不是更能省事?”

 李清月一本正經答道:“大概是因為,這樣一來,沿途經行的州郡更多,能得到免除一年賦稅待遇的百姓更多,更能彰顯聖人恩德吧,又或者……”

 “是想把這個做出創舉的機會留給旁人來呢?”

 雖說漢武帝也曾在元封六年封禪於嵩山,但那也是在先行封禪泰山之後才做出的舉動,而非當真已將嵩山與泰山相提並論。

 想到真正意義上以天子身份直接在嵩山封禪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阿孃,李清月的眸光裡便不免多出了幾分微妙。

 只是這等只有她知道的未來,甚至是顛覆李唐的未來,又顯然不可能在此時說出。

 李清月繼續說道:“這一次就實在不必改了,您想啊,早在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太宗皇帝就已讓秘書監顏師古擬定《封禪儀注書》,在數年後又對封禪禮重新修訂,到了我阿耶議訂封禪的時候,司禮官員更是為此忙碌了半年,若是貿然更改地址,又要有多少麻煩呢?若在這封禪之事上有所猶豫,焉知不會屢屢推遲,甚至將其

 擱置下去。”

 李勣聽得到,李清月在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提高了一點聲音,頓時失笑。

 他眼神好得很,分明清楚地看到,在安定將話說到這裡的時候,之前同封禪唱反調的劉祥道正好途經他們二人的前頭,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臉色頗為好看。

 一聽這話,劉祥道連忙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此地,走得那叫一個著急,顯然是被這話給刺激了個正著。

 不過,也多虧安定彼時的一番“童言無忌”。

 事實證明,太史局做出的預測並沒有錯。今年的關中固然少雨,但還不到旱災的地步,沿途經過曹州的時候,關東還落了一場夏秋之交的雨水,讓這封禪隊伍被迫在原地停留了兩日,卻也為沿途的麥田豐收做出了最後一手助力,讓陛下徹底打消了封禪的最後一點猶豫。

 “雖說這天下未來終究還是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但你這麼刺激劉相,是不是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李勣話是這樣說沒錯,李清月卻分明聽得出來,他話中並無多少責怪的意思。

 “您就當是我這個年輕人在整頓官場好了。”李清月忽然嚴肅了幾分語氣答道,“光是一場泰山之行,便能引發這樣多的閒言碎語,可見這大唐官場之上拋出一個目標的時候,到底能有多少方勢力在這裡彼此拉鋸,但我起碼希望,當這個目標是對外征戰的時候,誰也別想在後面拖我的後腿。”

 那就從這場泰山封禪開始,一步步表明她們母女絕不讓步的態度吧。

 “且看明日吧。”

 英國公忽然覺得,被她說出的這句“且看明日”,或許是在指代這明日開始的封禪典禮,又或許是在指代著——

 大唐的明日?

 ……

 在這抵達泰山的頭一日,除卻登山祈福的道士之外,同文寺以及司禮官員都已快速地進入了工作的狀態。

 就算是郝處俊這等起先還為皇后不應亞獻而廢話實多的傢伙,也必須打起精神,將明日先要用到的山下祭壇、祭禮配享,分發於官員和使者的玉牒,陛下所用玉策,還有那些金匱、方石都給一一查驗完畢。

 他甚至應該感謝,皇后手底下的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已對隨行眾人的禮服形制都重新做過了一番校對,省了他們大半的工夫,而以閻立本為首的將作官員,則對石碑石闕、告至壇、土封、距石等物完成了查漏補缺。

 如此各司其職之下,哪怕這出封禪大典乃是自李唐開國以來的頭一遭,冗長的隊伍也已給後勤帶來了莫大的壓力,當晨光自泰山之上躍出,投照在這條封禪之路上的時候,在場眾人所感覺到的,也不是好一番手忙腳亂,而是一種,即將迎來塵埃落定的放鬆。

 在身著禮服的官員簇擁之中,李治這位天子袞冕加身,朝著泰山腳下的“封祀壇”而去,進行今日的祀天之舉。

 隨同御駕移動的儀仗鼓樂,在漸近泰山之時,便成了一種混合著山中迴響的聲音,彷彿真能以這等綿長大氣的禮樂,將天子到來的訊息報於泰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