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211

 趕在這對父女之間剛發生了一番衝突矛盾的時候到來,如果非要說的話,確實是有那麼一點不合時宜。

 但也或許,安定公主的親自到來,正是對這出矛盾的緩和。

 若是這樣說的話,她就來得真是時候了。

 許敬宗起身迎道:“公主請入座吧,登門拜訪而已,何來是否合乎時宜之說。”

 見李清月並無再跟他多加客套的意思,而是坐在了到訪客人的位置上,許敬宗也已將方才同女兒的一番爭執與商議暫時放在了一邊,拿出了沉浮官場數十年的油滑做派,出聲問道:“不知……安定公主所來何事?”

 李清月沒有跟他兜圈子:“我有兩件事想與許相交代。”

 “第一件事與天后有關。我阿孃近日在朝堂之上發起的銅匭納諫,想請許相為之書寫一封應制奏賦。”

 何為應制,便是由皇帝詔命而寫的文章,多為響應帝王活動而來,不過比起歌頌詩文,許敬宗更長於官方記敘,早年間為先後兩代李唐天子所寫的不在少數,確實是他的職權範疇。

 故而許敬宗思忖片刻,並未拒絕這個差事,而是問道:“不知此應制題文何時要寫完?”

 李清月答道:“銅匣四匭,現今只開了兩匭,還有養民勸農的延恩匭與講論天象的通玄匭並未開啟,預計在半年之後陸續開放。許相於屆時完工即可。”

 許敬宗笑了笑:“那麼這顯然就不是公主今日到來的目的了,還是說說第二件吧。”

 一個半年內寫完即可的“徵文”,到底有沒有必要讓安定公主親自上門跑一趟,和他表述天后的詳情交代,許敬宗心知肚明。

 很顯然,後面的半句才是她的重頭戲。

 李清月答道:“許相不愧是許相,那我就直說了。我有意為令嬡在六部之中的司元一部舉薦一官職,想請許相從旁協力,不知您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這話一出,許敬宗當即眉頭一跳。

 他是真沒想到,前腳許穆言才說了這個提議,後腳李清月便親自上門了。

 當他將目光掃到坐在一旁的許穆言臉上時,從她表現出的詫異神色裡不難看出,李清月這突如其來的到訪並未和她串謀。

 顯然只是兩人恰好撞到一處去了。

 一想到這裡,許敬宗心中不覺生出了幾分波瀾,倒是在他那張已有老病之態的臉上並未展露出多少端倪,“我有何想,得看安定公主到底是為何要做這件事,又要如何辦這件事。”

 李清月顯然並非只是想了個提拔女官的由頭就來到此地。

 她胸有成算,便從容答道:“舉官的緣由,長安城中已是人盡皆知,何須我再多言。天后設銅匭於長安城門,開設的招諫匭正為災情緩和而設,許夫人所提降低國貸利息,正合經濟之策,若不重賞,如何能讓人相信,這招諫匭確如知匭使在四方奔走之間所說,乃是廣納民間諫言,唯才是舉!”

 “至於許夫人要擔任何種

 官職,我也已與天后商定完畢。司元四部郎中與員外郎暫無空缺,但方今大唐財政運轉仍有諸多陳陋習性,未能被現有官員照管得當,不如增設使職,從旁分權督管。”

 “如何分權?”這話可不是許敬宗問出來的,而是在旁聽到李清月這番話的許穆言主動發問。

 饒是許敬宗投來了一道警告的目光,都沒能阻止她這句興致勃勃的發問。

 李清月轉頭答道:“既是增設使職,自然要有所督轄。內外官員俸祿、職田都需例行盤查,兩稅籍賬、租賦蠲免、襲封上貢賬目也都需有明數,此外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監掌荒政經費,在災年到來之時週轉有度。我想,既然這其中種種職權都更偏向於度支,就該當叫做度支使司。”

 許穆言接話:“也就是在原本的司元四部的度支部外,再增設一個使司?”

 李清月頷首:“不錯。”

 許穆言沉吟須臾,又問道:“不知,若我在其中為官,能任職什麼位置?”

 李清月回道:“雖是分權,謹防戶部因官員流通不多,出現職權不明、財政有缺的情況,也不會上來就將這二項大權盡數歸入使司之中,還是先以荒政應變為主,所以這個度支使司應當先設巡官,隨我一併前往河南、河北道,為災情匡正財政支出。”

 事實上,其中的前兩項職務,是阿孃考慮將部分六尚之中執掌財政支出的宮人轉進前朝,為天后幕僚而設,唯獨第二條,才是李清月目前的急需。

 而僅此一條,也顯然要更容易在前朝提出落成,隨後,以諫言災情應變之策的許夫人,作為其中的第一位巡官!

 許敬宗不會聽不出這其中的可行性,也當即意識到,安定公主此次前來,給他帶來的並不是一個難以達成的麻煩。

 這個巡官的官品應當不會太高,就在五六品之間。

 以許敬宗的爵位,他的兒子只要入仕,就能從正六品下階開始起步。如今他長子已故,請求朝廷考慮到他這個特進的身份,再加上許穆言確實已經做出的貢獻,拿下一個五品官,其實是合情合理的。

 唯獨麻煩的,只剩下了一點,也是最為要命的一點,那就是……許穆言終究不是男兒。

 再多一個女子為官,會在朝堂之上掀起多少風浪,許敬宗心知肚明。

 可當李清月這番已足夠詳盡的陳詞擺在他的面前,對他發起這番問詢的時候,他又好像必須這樣去做!

 許穆言已經用她的方式說服了他。他若不想在死後被人定下個不當的諡號,除卻保持著天皇天后與他之間的和睦關係之外,還是得在朝中有人。

 不是那些因為他許相身份依附於他的人,而是他的親人!

 他的長孫許彥伯,就如許穆言所說的那樣,一度也遭遇過流放,現在被他徵調回朝中替他潤筆,倘若太子即位,便能憑藉任職東宮的履歷身價百倍。

 但許敬宗看得很清楚,這個孩子或許在文采上深得他的真傳,遲早能加入到修編史書的隊列之中,卻顯然無法成為一個

 合格的政客。

 相比之下,倒真是這個早年間就被他嫁出去的女兒?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因為見證了朝廷對嶺南馮氏的分化,協助丈夫在刺史位置上打理當地政務,已有了成為官員的潛質。

 而今日安定公主的親自上門,更是讓許敬宗對於許穆言的另一句話,有了一種別樣的想法。

 太子,當真是個完美無缺的繼承人嗎?

 他溫和,仁善,適合做一個守成之君,也顯然不像是個好大喜功、喜愛興修土木之人,不會對自己的臣子大開殺戒。

 對於經歷過隋煬帝時期的許敬宗來說,他當然得算是個合格的太子。

 何況,皇后的位置一如他當年做出選擇的時候所猜測的那樣,並無一點將要遭到動搖的跡象,也就意味著太子的位置無比穩固。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太子就是他臨死前最穩定的投資。

 然而,當他聽著安定公主從容地說出這番計劃的時候,他卻恍惚間在想,一個合格的君主為了避免大權旁落,絕不能別人說他該去做什麼他才去做的,而應當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明白在必要的事情上主動爭取。

 這份資質,他許敬宗只在安定公主的身上看到,卻不曾在太子的身上瞧見!

 方今的兩位陛下固然不像高祖皇帝一般,在長子與次子之間有著過分明顯的偏頗,導致後者不得不發起玄武門之變,但這份逐漸傾斜的政治優勢,好像遲早會給眼前的局面帶來不可預知的波瀾。

 幫女兒一把,與安定公主再多添一份善緣,或許不是個毫無必要的嘗試。

 “許相覺得如何?”許敬宗的面色轉圜,李清月看得清清楚楚,也在這句最後的發問中多添了幾分底氣。

 迎著安定公主這番氣定神閒的發問,就算許敬宗有心再同她兜上兩個圈子,也覺自己實在沒有做此等閒事的必要。

 “那就如公主所願吧。”

 李清月舉起了座旁的茶盞,權當是以茶代酒,“也說不定,是如許相所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