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26 章 被迫





羅紈之心驚肉跳,但只要刀還沒有揮到眼前,她就不可能自己先放棄,她必須拉著月娘和映




柳逃。




轟轟轟——




晴天朗日響起了雷霆聲,但見遠處成百上千的黑點在地平線上跳躍。




是騎兵群。




無論是殺人的、逃命的,幾乎所有人的動作都被那響動驚住,停下手中的動作。




有人來了,是敵是友?




咻咻咻——




然不等任何人看清他們的身影,第一輪箭雨如蝗蟲飛至。




刺客們為了更好區分敵我,繫了紅巾在腰上,此刻那些紅巾就成了他們奪命的靶子。




其中一刺客急中生智,大喊一聲:“摘紅巾!”




但說也晚了,因為快馬已經奔到了他的身後,雪亮的刀如月影掃過,站得直挺的頭目還做著揮手動作,腦袋卻已經骨碌碌滾出七八步外去,哐當一下撞到了路邊的石碑上,血漿迸射。




霎時局面大轉。




先前為刀俎的刺客轉眼就淪為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騎兵衝奔,快刀如收割麥草,刀落血飛,兇悍無比。




羅紈之眼眶發熱,瞬間腳軟癱坐在地上。




月娘抱住哭成一團的映柳,急急喘著氣,這一路上饒是多次遇險,可沒有哪一次有今日這麼危急。




都是“自己人”啊,殺起來比胡騎還要心狠手辣。




倘若這些救兵遲來一步,她們早晚要成為刀下冤魂。




趕來的騎手握著血淋淋的刀把他們連同刺客都圍在裡面。




刺客們成了甕中鱉,反而激起困獸之鬥,揮著武器喊:“逃不了,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阿孃!阿孃!——”一個和母親走散的小娘子跌在地上尖聲哭泣,十幾步外的刺客發現了她,正提刀往她的方向走來。




小娘子察覺對方的意圖,嚇得尖叫,爬又爬不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後挪,“不要、不要!阿父救我!阿父救我!”




羅紈之就知道這一家人,家主是個滿臉橫肉、庸俗市儈的商人,不喜歡大娘子生的女兒,只對與小妾生下的兒子視若珍寶,剛剛他抱起十歲的兒子就跑,對更年幼的女童棄之不理。




她的阿父不會救她,只會舍她。




羅紈之看見遠處的救兵正在一路殺來,預計很快就能到這裡了,她忽然生出股勇氣,突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跑到小女童的身邊把她抱起來就逃,只是女童比她想象中沉,她腳步凌亂。




“女郎!”映柳驚叫。




羅紈之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自後背颳起的風,像是刀用力劈來,寒冷的殺氣直衝她的後頸,激起一片寒慄。




刺啦一聲,布帛裂聲。




羅紈之感知刀鋒劈來的風向,往側面翻躲,身子僵撲在地上,抱住女童緊閉上雙眼,只等待痛意襲來。




但許久,毫無疼痛,直到小腿被什麼液體洇溼,粘稠而微熱的怪異令她猛地一抽腿,回過頭。




她與刺客之間多了一位身著窄袖束腰胡服,長腿蹬著深皮靴的郎君,他一手挽弓弦纏住殺手,一手握住刺來的刀尖









殷紅的血珠沿著傾斜的刀身,一顆緊接著一顆滾落。




逆著光,依稀可以辨出郎君的眉目臉型,熟悉又深刻。




羅紈之雙眸頃刻盈上薄淚,小聲哽咽:“九郎?”




殺手弓弦大力勒住了脖頸,居然就在這樣的狀況下嚥了氣,郎君把手裡是殘弓和被勒死的人一鬆,磅得砸出一陣灰來。




他這才回過眸,緩緩問:“你喊我什麼?”




羅紈之看見他殺人的利索,正發著愣,突地意識到她喊錯了,只怪她從前喊九郎習慣了。




“……謝三郎。”她的聲音緊繃,如臨大敵。




謝昀卻笑了起來,“怕我?”




猝不及防見到只想避開的人,羅紈之心裡不怕就怪了。




可是,謝三郎救了她不假,她不能不感恩。




“郎君的傷……”




“郎君!”數名謝家部曲趕來,面色凝重地單膝跪下。




而謝三郎孑然而立,高貴的身份畢顯。




羅紈之合上唇,怔怔看著他。




單單謝三郎一人就有這麼多部曲徒附,果然貴比王侯,與她就是天壤之別。




更重要的是,他能主宰自己的、別人的生死。




而她只是案板上離水待戮的一尾魚。




羅家主快步挪來,也看清謝昀的臉,膝蓋險些軟倒,還是左右的侍從眼疾手快把他扶穩了。




“你、你……”




不是說是騙子嗎?!




數月前,他們尚在戈陽城,劉太守信誓旦旦把他們一夥人叫到面前,告知他們那謝九郎真實身份是個詭詐小人,專門來戈陽行騙。還叫他們出人出力,跟著一起去抓騙子,說是事成後重重有賞。




但羅家主在籌備去建康的大事,需要保存實力,絞盡腦汁才推辭了。




後來聽人說起,劉太守他們撲了個空,別說人影就是根毛都沒撈著,反而被流匪擒住,落了個重傷……




不過,這“騙子”怎的比他們還早到建康!




“羅家主數月不見,憔悴了許多。”謝昀用素巾按住傷口,回頭看他。




羅家主推開左右相扶的侍從,快步走上前,看了眼地上的羅紈之又仔細盯住謝昀打量,小心翼翼開口:“郎君您是……”




旁邊謝家的部曲朗聲作答:“我家郎君是陳郡謝氏三郎!”




那聲音傳到四周,人群裡中呼聲一片。




“三郎?謝家三郎!”




“是謝公口裡驚才絕、美姿儀的謝三郎?!”




羅紈之抱著猶在啜泣發抖的女童,埋下頭。




羅家主倒抽了一大口氣,心裡痛罵劉太守這蠢狗害人不淺,險些要被他坑慘!




這謝家郎如此樣貌風度,怎麼就成了他口裡的騙子,活該摔得半身不遂!




在片刻的詫愕之後,羅家主馬上激動十足地喊道:“謝三郎!是謝三郎救了我們!”




人群裡立刻有聲音呼應,齊齊喊:“謝三郎




救了我們!”




不久前還以為死到臨頭的人們馬上就生龍活虎,又哭又笑,大家都在為劫後餘生而歡慶,誰也沒有空閒計較那些刺客是為何而來。




“我的兒啊!”丟了孩子的母親跌跌撞撞跑過來,把羅紈之手裡的女童搶到懷裡,對著羅紈之語無倫次地哭道:“孩子沒死,謝謝救命女郎!謝謝女郎!”




羅紈之回過神,朝這個險些心碎的母親搖搖頭,不遠處站著抱男孩的家主正皺眉看著自己的孩子與妻子,那神情像是在看什麼合該丟掉的骯髒東西。




映柳與月娘來到羅紈之身邊,將她扶起。




至於旁邊的羅家主眼裡只有謝三郎,哪還有餘心關心其他。




羅紈之暗暗自嘲。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出生不好,阿父才不看重她,但有些孩子也是嫡出,可依然不被重視和喜愛。




追根究底還是在於愛與不愛、利與不利上頭啊。




她黯然惆悵,一轉眸,不經意撞進謝三郎的視線。




謝三郎眼眸深邃,正靜靜觀察她。




時隔半年,這女郎似乎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個頭稍稍高了一些……




羅紈之哪知他在看什麼,被他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正要開口,“多謝……”




羅家主已經亢奮地拱起手,道:“三郎,您又救了小女一次,這真是天大的緣分!”




誰能說這不是謝三郎和他們羅家的緣分,此刻的他更加慶幸自己沒有隨劉太守胡鬧。




他喜上眉梢,扭頭比劃旁邊的羅紈之,“您看這不……”




“阿父!”羅紈之不得不叫住他。




以她對羅家主的瞭解,他只怕是想趁熱打鐵,又說出要送她做妾的話。




羅家主被她一打岔,錯失良機。




謝三郎瞭然地暼了眼羅紈之,這女郎還是把他視為蛇蠍,避之不及。




他邁腳越過羅家主身側,迎向後面上來的人。




“成海王。”




皇四子皇甫倓雖然一直身在北胡,但先皇在臨死前還是記起了他,匆匆給他封了王,賞了塊不大的封地,算是對這個多年不聞不問的血脈一點補償。




“還要謝過謝三郎出手相助,再晚些我們可是要一死百了了。”皇甫倓勾了勾唇,眼中冷淡。




不管對方瞧出什麼,謝昀一概無視,依然溫文爾雅地笑道:




“成海王身份尊貴,日後還是要小心謹慎為好,萬望珍重。”




皇甫倓捂著嘴又咳了起來。




病去如抽絲,他這半年來就沒有一日能夠安心養病,故而這病體一直拖著,未曾痊癒。




“勞謝三郎費心了。”




謝昀微笑:“此地髒亂,還是早些回城吧,陛下得知成海王歸朝,也是相當期盼。”




羅紈之看見兩位郎君相對而立,一如松間月,光映照人,一如林間風,寒肅冷冽,世家郎與皇族子竟有絕對壓倒之勢,隱隱心驚。




也難怪皇甫倓會說出這天下一




分姓謝的話來。




但聽兩人交談,謝三郎是來接皇甫倓無疑。




總之不是來找她麻煩就是萬幸,羅紈之鬆了口氣。




原地收拾,清點傷殘花了大半時辰,在謝家騎兵護衛下,他們終於平安抵達目的地——建康。




建康城是大晉都城。




東有燕雀湖、北靠雞籠山,坐山面水,有龍盤虎踞之勢,是絕佳的風水寶地。




綿延無盡的厚重外郭進入眼簾,眾人緘默無聲,對著這座庇護大晉王朝的新都城肅然起敬。




謝家的騎隊在前,整個車隊數百人安然有序地接受查驗而後進城。




進城後,謝家部曲小股小股往兩邊分散,漸漸變成羅家車隊在前,謝家人在後,成海王皇甫倓沒有等來迎接他的特使,緊抿唇瓣,端坐在牛車裡,一言不發。




殺手都收到了風聲,沒道理其他人不知道。




迎接他的唯有令人心煩的南潮風。




從西籬門往東,穿過御道便可以直達城東青溪河畔。




本地的士族以及王公貴族多半住於此地,以羅家的地位還不夠格在這裡新闢住所,他們只是順道往同方向的作裡,在那裡羅家主已經派遣管事為一家人巨資置辦了一處宅子。




早已經累得兩眼昏花的羅家人只盼望早點趕回落腳地歇息,個個已無精打采,形同行屍走肉。




噼啪——




一聲巨響,有鞭子往空劈了一聲。




“沒長眼睛的刁奴,竟不給我們王爺讓路!”




車隊前方驟停,後面緊隨的犢車連環相撞,健牛痛哞,羅紈之與月娘等人也在車廂裡跌作一團。




羅家主揉著腦門,撩簾而下,不明所以地看著來勢洶洶的一行人。




“敢問……”




“你是什麼東西,敢問我們王爺?”對方有恃無恐,鼻孔朝天,拿鞭子指住羅家一位哆哆嗦嗦的老奴,“他,剛才牽著犢車,衝撞了常康王的殿前犬!”




說罷手腕一轉,鞭子斜指地上四腳而立的黑毛狗,那狗也兇得狠,雖然脖子還拴有鎖鏈,但齜牙咧嘴,目露兇光,身子奮力往前竄,吠上一聲,能將人驚退幾步。




不過是隻狗!




羅家主面色不豫,可對方打著“常康王”的名號,讓他不得不敬小慎微地躬著身,“是我們的不是,還請王爺恕罪,我們這就讓路繞行!”




“慢!——”矮小的導向鹵簿阻止羅家主,朝後揮了揮手,上來兩名健壯的侍從,他們一左一右把羅家老僕像是抓小雞一樣提了過來。




“這是?”羅家主有些慌。




羅家眾人也紛紛探目,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