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28 章 換藥

羅紈之整個人就愣住了。




謝昀唇角彎彎,在笑她的反應如此誠實。




他傾身,溫柔道:“你待我與九郎,當真是厚此薄彼,判然不同。”




羅紈之蠕動了幾l下唇瓣,努力在混沌一片的腦海裡找出解釋:“……郎君和謝九郎本就不一樣。”




說句不好聽的話,面對謝九郎她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謝三郎能嗎?




她豈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雖然,眼下是不想動也動了。




謝昀把竹簡慢慢捲起,又換了卷新的,對她道:“去吧,府裡的人會安頓你。”




羅紈之怔怔問:“郎君不下車?”




“有事,晚些再回。”




“哦。”羅紈之沒料到他剛剛對皇帝隨口一說的不是藉口,而是真有事要忙,她屈身站起,復望了眼謝三郎,又垂下眸,小聲道:“……多謝郎君救我。”




謝他救她性命,也謝他時至今日還肯伸手幫她,哪怕她“不知好歹”。




謝三郎“嗯”了聲,指了旁邊放置的乾淨帕子說:“把臉擦乾淨就下去吧。”




羅紈之摸了摸臉,臉上的淚痕都快乾了。




怕耽擱謝三郎的時間,她快快收拾好自己就撩簾下車了。




馬車四周都是謝家的部曲,察覺動靜齊齊望來。




她尷尬環視一圈,只有一個面孔眼熟。




貼牆而站的蒼懷正重重往自己臉上一拍,把打死的蚊子抖到地上,見她走近都忍不住冷聲抱怨一句:“羅娘子可算醒了,天都要黑了。”




不是他多話,而是他們已經站這裡餵了一個時辰蚊子!




羅紈之也看見了頭頂的天色。




她到建康的時候太陽正當頭照,現在已經西斜不少。




她愧疚道:“謝三郎是在等我醒麼?”




蒼懷心想他哪知道,又偏頭望著正從遠處走來的一位裝扮素雅的女郎,轉過話題:“她是郎君的婢女素心,此處的門進去就是郎君的院子,若有人要見你,無須理會,一切等郎君回來再說。”




他格外強調“無須理會”,有一種不近人情的冷酷,也彷彿是謝三郎獨一無二的特權。




只是……




羅紈之也看著那年輕女郎走近,問:“……這兒不是郎君的私宅嗎?”




私宅還會有人要見她?




蒼懷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這是謝家本宅。”




羅紈之:“……”




謝三郎又嚇唬她。




素心長鵝圓臉,笑容溫婉,一見面先朝著羅紈之行禮,口裡稱她依然為羅娘子。




羅紈之勉強笑了下,請她不用多禮。




“女郎不必擔憂。”素心陪她拾階而上,兩扇深色帶釘漆門出現在眼前,“在謝家,郎君的話就頂一半天,不會有人敢為難你。”




此刻羅紈之還沒心情就追問那另外半張天,她心不在焉地點著頭,目光從半扇啟開的門




扇望進去,一點綠色迫不及待映入眼簾。




在戈陽就聽聞建康的風氣,譬如造園不必過分奢華,應順自然,還璞歸真,像是堆砌金玉、裝飾珠翠等炫耀行為都會被視為庸俗。




謝三郎的院子名為扶光,其中山池天然、丘壑獨存,錯落珍貴花木點綴其中,尤勝藻飾。




羅紈之看不出門道,但隨素心沿著竹林路,路過槐蔭庭,步移景換,就連鑲在隔牆上的漏花窗也雕有活靈活現的花草鳥獸,令人歎為觀止。




素心一路為她介紹府裡情況。




謝家枝繁葉茂,族中子弟加起來就有數百人,這還未算上那些遠些的旁支,但目前處於最中心的唯有兩支,族長謝珏的一脈和他弟弟的這一支,也就是三郎和九郎。




“郎君身邊的人不多,也很簡單,除了我之外還有清歌、淺霜兩婢,屋子裡有什麼打理都是南星天冬的活,你也見過蒼懷,郎君出門在外多是帶他……”




素心引她進入扶光院中屬於婢女的小院,四方院子,主屋和東西廂房皆是簇新的,烏柱白牆灰瓦,蔥鬱的草木點綴四角。




羅紈之隨她停下腳步,聽素心道:“我們的事情也簡單,主要幫郎君料理文淵閣,是謝家的藏書閣。”




她指向不遠處掩映在高大喬木裡的一座五層高木閣樓,飛簷翹角、烏瓦沉金,耀射著金燦燦的陽光,猶如撒上了一層珠粉。




羅紈之望著書閣愣了下。




她們三人不用伺候謝三郎,居然只用幫他整理書籍?




她太吃驚,沒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把疑問說出口,只聽身後“噗嗤”一聲,有人輕快笑道:“我們姐妹三是沒有那“福分”伺候郎君的,不過羅娘子是陛下親點,若是郎君不用,豈不是不遵聖意?”




羅紈之回頭,見一位著鵝黃裙子的女郎笑眼彎彎上前。




素心朝她搖了下頭,讓她別亂說話,轉頭又給羅紈之介紹:“她叫清歌,慣喜歡胡說。”




“我就是來看看郎君親自收下的人生什麼模樣。”清歌上下打量羅紈之,直到把人看的臉通紅才笑嘻嘻躲到素心身後,誇張道:“啊!郎君原來喜歡仙女,難怪把老夫人都快急死了也沒法子。”




素心用手肘把她推了推,好氣又好笑,問道:“淺霜怎麼沒來?”




“淺霜姐姐還在文淵閣‘看書’。”清歌乖乖回話。




“你們可以看郎君的書?”羅紈之聽了她們的談話覺得不可思議。




羅家主也有藏書,可他從不許女郎們翻看,生怕被她們笨手笨腳弄壞了那些珍貴的書籍。




“當然可以,郎君的人只要願意看,都可以去看,在謝府還有專門教我們的夫子,只要願意學,郎君都不會拘著。”素心耐心道:“譬如淺霜,她就時常待在文淵閣。”




“但是她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清歌笑眯眯透露:“她是在看意中人哦!”




“……?”




“文淵閣視野遼闊,拜訪主君的那些寒門學子會從前面的路經過。”清歌




一點也不知羞,侃侃而談:“我們郎君說了,別看是寒門子弟,若有出息,將來自抬門楣,光宗耀祖也說不定。像我們這樣的謝家婢女將來若是能嫁給有出息的寒門郎做大娘子,還能放回良籍,也是極好。”




後面那句話顯然不可能是謝三郎說的,而是清歌或者說謝府其他婢女的想法。




她們身為謝府婢女,吃喝用度、學識教養遠高於普通世家女郎,但是高門大族不可能娶個婢女為妻,她們把目光放在有潛力但是身份還低微的寒門郎身上,也算高瞻遠矚。




寒門郎需要她們與謝家的這一層身份,各取所得。




羅紈之若有所思。




其實她在謝家遠比在羅家安全,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是心裡那一關難過,羅紈之難以展顏。




素心還以為她擔心辛苦,寬慰道:“羅娘子放心,郎君不常在家,事情不多,更何況每個月能有五千錢月錢,何樂不為?”




羅紈之本來還憂心忡忡,耳朵裡忽然鑽進幾l個字眼,她雙目一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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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倓被皇帝帶回宮去。




兩兄弟自戰亂分離,二十多年間毫無聯繫,加上皇甫倓那時候年紀還小,壓根對兄長沒有什麼印象。




皇帝對著他的臉,感慨道:“我們兄弟幾l人裡也就是你長得最像父皇了,父皇抱你的時候,你還不會說話,齊嬪……齊嬪娘娘她?”




“母妃已經死了。”皇甫倓端起熱茶呷了口。




“也好,也好。”皇帝扶著憑几l,兩眼無神。




齊嬪委身外敵,就算回來了,按律也是該殺,要不然躺在地下的先皇得知不得氣得冒煙。




皇甫倓“嗒”得聲擱下茶杯。




皇帝猛地回過神,臉上又堆起笑。




“四弟你回來就好,往後日子裡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同我說……我!”皇帝還沒說完,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吃驚地看著門口冷冷而立的宮裝貴婦。




宦官們都低垂腦袋裝鵪鶉,沒有一個敢出聲提醒皇帝。




“皇后怎麼了來了?”




皇甫倓起身,見頭戴鳳冠的陸皇后一言不發領數名宮人進來。




他早聽聞陸氏脾性古怪,樣貌也怪,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只見陸皇后眉骨高聳,鼻峰如拱山,眼狹唇薄,女生男相,哪怕滿頭金釵玉珠也婉約動人不起來,反而那身上叮叮噹噹的環佩猶如一聲聲催命符,將皇帝嚇得臉肉一跳一跳。




陸皇后掃了眼皇甫倓,眉頭一皺,又直視皇帝:“皇帝今日胡鬧了什麼難道心裡沒有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