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另有人見譚氏昏迷不起,氣若游絲,匆忙去請了大夫來。

    大夫本就是吳王府裡邊養著的,這幾日隔三差五的往這邊跑,只能在心裡邊嘀咕廢世子這兒風水是不是不好,怎麼要不就是生病,要不就是被打,見他比吃飯都勤。

    僕婢們送了矮凳過去,大夫稱謝落座,手指落在譚氏腕上,凝神幫她診脈。

    廢世子眼見大夫眉頭皺的越來越近,神情中憂色更深,一顆心也跟著提了起來,不自覺的前傾幾□□體,待大夫將手收回,便迫不及待道:“如何?內子身體可有大礙?”

    廢世子再怎麼失勢,終究也是吳王長子,大夫不敢得罪,沉吟幾瞬之後,只能以最委婉的言辭,斟酌著道:“郡王妃此前遭受刑杖,大傷元氣,未曾添補好之後便屢聞噩耗,傷心驚懼過多,極損壽數……”

    廢世子聽他說完,臉上霎時間失了血色,雙目緊盯著大夫不放,視線凌厲至極:“你給我一句實話,我夫人她,她還有多久壽數?”

    大夫嘴唇囁嚅幾下,含糊道:“天命如何,豈是人力所能知曉?郡王如此言說,實在強人所難。”

    廢世子冷笑一聲,忽的拔刀出鞘,直直抵在大夫脖頸上,刀刃鋒利至極,刺破了表面皮膚,慢慢沁出一線血色。

    大夫不意他會如此,額頭瞬間便生出細密冷汗來,膽戰心驚道:“郡王,郡王冷靜些……”

    廢世子目光嗜血,寒聲道:“告訴我,我夫人究竟還有多少壽數?!”

    性命被別人捏在手上,容不得大夫不慌,艱難的嚥了口唾沫,他顫聲道:“若是好生將養,情緒平穩,心情歡暢,不再大驚大怒、遭遇大悲之事的話……”

    廢世子忍無可忍道:“如此會有多久?!”

    大夫抿了下嘴唇,聲音低不可聞:“大抵會有十年吧。”

    廢世子如遭雷擊,顧盼茫然半晌,方才隱含希望道:“最少還有十年嗎?”

    大夫表情僵硬,戰戰兢兢道:“最多十年。”

    廢世子眼底的希望便如同冬日浮冰一般,瞬間破碎開來,雙眸染血,神情猙獰,將手中佩刀舉起,洩憤般朝大夫砍去。

    生死關頭,大夫被嚇得張皇大叫,跌坐在地,卻有人匆忙入門,一聲厲喝:“不可!”

    廢世子木然回頭,便見來人是個老年文士,兩鬢已霜,神色肅穆,雙眸正緊緊注視著自己,其中不無悲憫憐惜。

    是蔡先生。

    他的授業恩師。

    被那雙熟悉而親切的眼眸注視著,廢世子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身邊被傷到的人也太多,局勢轉換之快,更令他應接不暇。

    還未反應過來,事情便發生了,還沒來得及應對,事情便結束了,不等他回過神來,來自老父的無情懲罰便隨之而來。

    他無從反抗,也無法反抗,只能被動挨打,然後逐漸沉入深淵。

    目光茫然而無措的看著面前老者,廢世子惘然叫了一聲“先生”,手中佩刀掉落,再難支撐一般,猛地跌坐在地。

    蔡先生卻不曾理會他,快步上前去將滿頭冷汗、魂飛天外的大夫攙扶起來,由衷致歉道:“先生以岐黃之術生死肉骨,不想此子激憤之下如此無禮,著實冒犯……”

    大夫腦門上的冷汗還沒散去,心知是撿回了一條性命,若非面前這老先生前來阻止,自己此時只怕已經上了黃泉路。

    他能在吳王府裡當差,自然不是傻的,知道廢世子決計不可能因此受罰,也不會去找麻煩糾纏不休,勉強笑了一笑,躬身向面前老先生致謝。

    蔡先生忙道不必,再三向他致歉,又贈他百金,以償其屈,最後親自將這大夫送了出去。

    他再回來的時候,廢世子已經被僕從攙扶起,目光濡慕的看著他,哽咽著喚了聲:“先生。”

    蔡先生面無表情,不喜不怒:“去書房說話。”

    一前一後進了書房,將僕從們遣下之後,他二話不說,劈手一記耳光將面前弟子的腦殼打歪。

    廢世子身體一側,怔楞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惶然道:“先生……”

    “混賬

    東西!”蔡先生怒不可遏,厲聲斥責道:“你都辦了些什麼糊塗事情?!”

    廢世子臉上漲紅,不敢同老師對抗,又知他識見深遠,非同凡輩,自己現下深陷泥潭,此時不去求教,更待何時?

    他定了定心,躬身向蔡先生深深一禮,整理過思緒之後,將近日來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與蔡先生聽,請他為自己出謀劃策,指點迷津。

    “糊塗,糊塗!”

    蔡先生聽他說完,連聲喟嘆,恨鐵不成鋼道:“長彥,我向來見你溫文知禮,何以事情到了身邊人身上的時候,便糊塗至此?”

    他正襟危坐,以為廢世子講學時候的鄭重道:“我問你答,無需顧忌其他!”

    廢世子恭敬道:“是。”

    蔡先生道:“馬華耀貪功冒進,貽誤軍機,致使二十萬將士苦攻江州不下,是否有罪?”

    廢世子聽得心頭猛顫,合一下眼,痛苦道:“有。”

    蔡先生冷冷道:“該當何罪?!”

    廢世子道:“當斬。”

    蔡先生道:“軍隊是什麼樣的地方?令行禁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不必說是在征討江州這樣的關鍵時刻,吳王下令攻城,何過之有?”

    廢世子黯然道:“無過。”

    蔡先生點點頭,又道:“為平穩軍心,營中向無女眷出入,吳王妃在時如此,常山郡王妃更不曾破例,嫡母與弟妹如此表率,譚氏何以身入軍中,咆哮帥賬,逼殺謀臣?!”

    廢世子無言以對,嘴唇囁嚅良久,終於痛苦道:“父王已經下令刑杖內子,先生便勿要見怪於她了……”

    “吳王杖責此婦,是她罪有應得,既知有錯,便該悔改,勿要見怪四字,又從何說起?!”

    蔡先生猛地擊案,厲聲道:“譚氏搞出這麼大的亂子,受刑之後,你可曾問責於她?她可知自己錯在何處?是否曾去吳王處請罪,是否去同許先生行大禮致歉?!”

    廢世子冷汗涔涔,勉強分辨道:“內子已經知錯了,我也已經在父王面前請罪,一日三次去探望許先生……”

    “我問的是譚氏,你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蔡先生不依不饒,直逼得廢世子坐立不安:“惹下禍事的是譚氏,見笑於人的也是譚氏,為何收拾爛攤子的卻是

    你?!若說此前遭受刑杖,重傷在身不得起身也便罷了,現下她既大好,可曾因當日之事去向吳王叩頭請罪,往許先生家中拜會?!”

    廢世子應對不得,面有難色。

    蔡先生怒髮衝冠,寒聲斥道:“如此痴愚蠢婦,內不能主持中饋,外不能撫卹臣屬,以我之見,早該一紙休書送回譚家,哪裡能容她繼續興風作浪,敗壞你的名聲!”

    “先生,先生!”廢世子只得向他行禮,央求道:“請您給弟子留幾分顏面吧!”

    蔡先生冷笑一聲,又道:“你膝下唯有華良一子,兒息單薄,吳王令你納妾,開枝散葉,又有何錯?你顧惜譚氏,堅決不肯,吳王又令你過繼……我的乖乖,他倒一心為你想法子,意欲叫你坐穩世子之位,難得你如此痴蠢,到手的鴨子都要往外丟,現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