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節 小饞貓




    除非是她自己沒有了能力,否則她這一輩子都是一個醫生。



    陸寒時將她抱進懷裡,眼眸很深。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見識到了這個女人的韌性與倔強。



    初遇那年她流下的血,一生中救治的第一個病人,讓她真正脫胎換骨,成為一個醫生,也成為一個女人。



    這麼多年過去,陸寒時一閉上眼睛,還是能想到那些紅。



    泥濘的沼澤地,只有一片荒蕪,唯一的色彩來自他和她。



    他受了傷,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流出的血將整塊泥地都染紅,可她的血只有一點點,在深色的布料上幾乎要看不見。



    但那微弱但觸目驚心的紅,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



    次日去醫院上班的時候,唐初露發現自己和裴朔年竟然是同一條路去的醫院。



    下車的時候,她跟裴朔年點頭示意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



    裴朔年跟在她身後快走了幾步,兩人一起進了電梯,並肩而立,他忽然問:「今天有時間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最後唐初露並沒有答應裴朔年去吃飯,但是答應了他去銀行。



    股份變現已經到了最後一步,唐初露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邀約。



    她上午看了三個病人,中午休息的時候,裴朔年很準時地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她脫掉白大褂,跟裴朔年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裴朔年情緒似乎不太對勁,似乎是對什麼事情有點不爽……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異常,但先前畢竟在一起過那麼長的時間,唐初露對他的情緒變化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兩人一起並肩走出醫院的電梯,裴朔年很紳士地讓她先走,到了停車場之後,直接走向自己的車,為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唐初露坐上去之後,自己繫好安全帶,等裴朔年從另一邊坐上來之後,習慣性地想要探身過去,卻發現唐初露的安全帶早已經繫好。



    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忍了一上午的情緒忽然就這麼裂開,「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踢出你的生活嗎?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連一絲縫隙都不肯給我留?」



    唐初露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又說起了這樣的話,沉默了一會,強調道:「裴朔年,我們已經結束很久了。」



    裴朔年伸出的手握成了拳頭,手背上撫著幾條青筋,用力到指尖發白。



    他似乎是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沒把唐初露直接攬進懷中的衝動,踩下了油門。



    他開極快,車身像是離弦的箭一樣衝出了醫院,唐初露感覺這個身子都晃盪了一下,要用手用力地拉住手環,才不至於被甩出去。



    「裴朔年!你瘋了開這麼快!醫院外面人流量這麼大,撞到人了怎麼辦?」唐初露忍不住失聲叫了一句。



    裴朔年卻忽然滿足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分手之後,他似乎很少看到唐初露這麼情緒激動的時刻,她總是用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面對著自己,好像他永遠沒有辦法再激起她的任何情緒。



    現在這樣生動的唐初露,對他來說很是久違,他本來以為自己對她的感情總有一天會消耗殆盡,現在卻才發現他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想念。



    連她發脾氣的樣子都想得發瘋。



    看著他莫名其妙笑起來的樣子,唐初露收斂了自己的怒氣,就這麼看著裴朔年,低低地說了一聲,「瘋子……」



    裴朔年還是那樣笑著,只是嘴角的弧度收斂了一些。



    他什麼都沒說,放慢了速度,將車窗搖了下來,車子裡面沉悶的空氣才稍微流通了一些。



    唐初露也搖下車窗,看著外面的景色,緩慢地呼吸著。



    「聽歌嗎?」裴朔年忽然問。



    唐初露頓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不用,謝謝。」



    裴朔年正要去打開音樂播放器的手頓在了半空中,隨即有些尷尬地收了回來,笑了笑,「你以前坐車的時候是一定要聽歌的,現在這個習慣改了嗎?」



    唐初露覺得跟自己的前任追憶以前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但兩個人畢竟是過去銀行取錢的,也不好下了他的面子,只十分敷衍地「嗯」了一聲,便再也沒有下文。



    裴朔年當然看得出她抗拒的態度,嘴角微不可聞地往下抿了抿,沒再說話。



    車裡又陷入了新的沉默之中,唐初露倒是自在了不少,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有些靈魂出竅。



    裴朔年隨手點開導航,有些煩躁地扯開西服領子,輕輕呼出一口氣。



    自從搬家之後,他失眠的症狀好了不少,先前每次一回到充滿了他和唐初露回憶的家裡,每天晚上就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夢裡面全是唐初露背對著他跟陸寒時離開的背影。



    任憑他在身後怎麼追趕,前面的人絲毫沒有任何回應。



    可鏡頭一轉,他又看見了另外一個畫面,唐初露在家裡面,一個人孤單地等著他回來,蜷縮在沙發上,小小的身子透著平日裡面不曾見的軟弱和孤寂。



    而他卻穿梭在各種聲色場所,端著酒杯和各種各樣的成功人士把酒言歡,美女在懷。



    那些女人都很漂亮,濃妝淡抹、煙環肥瘦、各種類型的都有,有時候在他身上,有時候在他身下,她們最知道怎樣取悅男人,比那個整天只知道穿著白大褂,拿著手術刀的唐初露有女人味不少。



    至少有一段時間他是這麼覺得的。



    他完全迷失自我,醉心於聲色犬馬之中,將家裡面還在等待著他的那個人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那個時候的裴朔年是怎麼想的來著?



    他安慰自己,哪怕唐初露知道自己做的這些事情,也會理解他的。



    在商場上談生意的男人,哪個不是這樣?逢場作戲而已,他始終最愛的還是唐初露。



    可到那天他毫不猶豫地解開了唐春雨的扣子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好像已經走得太遠了。



    什麼東西吞沒了他,他又被什麼東西給腐蝕了。



    他和唐初露之間已經有了一道深深的溝壑,他不禁反問自己,他還愛唐初露嗎?



    他愛的到底是這個人,還是過去那些美好的回憶?



    裴朔年第一次感覺到了迷茫,可還沒等他想清楚這個問題,金錢和權利又再次將他淹沒。



    他馬不停蹄地沉浸在權力場的角逐之中,忘掉了自己對那個女孩的愛。



    他以為自己不愛了,所以放縱自己墮落,對於唐初露越來越敷衍,後來終於被她看到自己和樂寧拉扯在一起的樣子,他沒有任何解釋,直接跟她提出了分手。



    他現在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當時放手得太乾脆,否則現在苦苦思念的模樣也不會太難看。



    他不是不愛了,只是被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睛,忘記了自己還愛著。



    等他現在記起來了,那個人已經不在原地等著他。



    因為之前該走的程序都已經走過,所以這次的公證幾乎沒有費多少時間,兩人簽了字之後,就可以直接進行資產轉移。



    其實這件事情裴朔年早就已經做好,不過是為了以後還能有個機會再見唐初露,一直拖著沒有實行。



    今天之所以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也是因為早上他來上班的時候,剛好碰到蔣寶鸞帶著那隻橘貓從唐初露家裡出來。



    兩個人是在電梯裡面遇到的,蔣寶鸞一隻手提著貓砂貓糧,另外一隻手抱著盒子,那隻肥胖的貓咪就懶洋洋地躺在裡面,一點都不怕生。



    蔣寶鸞在蒔鷺小區看到他的時候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翻了個白眼,然後瞪了他一眼之後就趾高揚氣地離開了。



    裴朔年的視線卻一直緊跟著她,半天沒有移開。



    他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到了醫院,怎麼也沒有想到,唐初露現在竟然連他給的一隻貓都不願意再養。



    他以為搬到了唐初露樓下,就能和她更近一些,可他對自己和唐初露之間的距離依然束手無策。



    裴朔年著急了,慌張了,所以在醫院的電梯裡面碰到唐初露的時候,才突然這麼沉不住氣,提出要她跟自己一起去公證的要求。



    他實在忍不了了,他想現在就一直跟唐初露待在一起,他已經沒辦法把這個機會留到最後,他現在就想看著唐初露的眼睛告訴她——



    求求你,別把那隻貓給別人養。



    求求你,別不要我了,我知道錯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唐初露便收好那張單據,起身準備離開,「金額我已經核實好了,沒有錯誤,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回醫院了。」



    裴朔年深深地看著她,在她準備走的時候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是坐我的車來的,讓我送你回去吧。」



    唐初露看了看時間,搖了搖頭,「不用了,寒時的公司就在旁邊,我剛好過去看看。」



    裴朔年還想張口挽留幾句,唐初露已經掙脫他的手臂,匆匆離開。



    她還像以前一樣喜歡穿寬鬆休閒的衣服,腳上常年都是一雙平底鞋,幾乎不怎麼穿高跟鞋,但背影依舊纖細好看。



    有一段時間,裴朔年看慣了商場上的一些踩著高跟鞋的女人搖曳生姿的背影,不免覺得唐初露這樣清湯寡水的打扮有些沒有女人味。



    如今看來,他當初錯過的也許是他一生中最美的風景。



    公證的銀行離霜降公司很近,步行只有十分鐘的路程。



    唐初露還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走到霜降樓下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這一次沒有找錯路。



    她第一次來陸寒時公司的時候,轉了半天沒有找到公司大門,之後來的幾次,也差一點繞錯地方。



    她天生就有些路痴,方向感很差,認路只能靠各種地標,像霜降公司這種一整棟宏偉的大樓,看上去明明就在眼前,但還要七拐八拐走很久才能到的地方,最是讓她頭疼,哪怕是開了導航,有時候也會迷路。



    她小跑了幾步進了公司大門,門口的保安已經認識她,恭恭敬敬地將她送到電梯口。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她過來的時候,總覺得公司裡面的其他員工看到她,眼裡面似乎有些畏懼,一個個都低著頭跟她打招呼,不敢跟她對視。



    唐初露經過秘書室的時候,想到之前那個在洗手間嚼舌根的兩個女孩,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兩個人的身影。



    她沒有多想,直接走到陸寒時的辦公室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門並沒有關,她頓了一下,伸手將門推開,看到裡面的場景的時候,瞳孔猛地一縮。



    辦公室裡,陸寒時正坐在椅子上,眼睛閉著,微微靠在身後,似是在閉目養神。



    而周絨絨站在他身後,穿著一身職業套裝,將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一雙手柔弱無骨地按在男人的太陽穴上,低著頭對他淺淺地笑。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唐初露一眼就能夠看得出周絨絨眼裡的愛慕。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這一幕,在周絨絨的臉緩緩湊近陸寒時的時候,忽然抬手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聲音不大,卻是一下子就驚到了周絨絨。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門口站著的唐初露時,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唐初露……」



    陸寒時聽到動靜,也微微睜開了眼睛,墨色的眼眸在看到門口的唐初露時,一點一點聚集了光線。



    他坐起身,沒有察覺到身旁周絨絨和唐初露之間那暗潮湧動的氛圍,手指在桌上點了點,朝唐初露勾唇道:「怎麼過來了?」



    唐初露勉強對他扯起一抹笑容,緩緩地走了進來,看都沒看周絨絨一眼,直接站到陸寒時身邊,「想你了就過來了,怎麼,不行嗎?」



    陸寒時沒有說話,就這麼看著她,眼裡帶著一抹笑意。



    周絨絨被兩個人晾在一邊,看著他們的互動,感覺他們之間有一種別人都插不進去的磁場,同時又有一種被正室雲淡風輕地羞辱的感覺。



    陸寒時見唐初露在一旁站著,正要起身,卻被她扶著肩膀按了下來,「不用了,我過一會兒就走。」



    陸寒時微微蹙眉,牽起她的手,「特意過來,就待這麼一會兒?」



    唐初露又笑了笑,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可不敢呆太久了,怕打擾了你的好事,剛才我過來是不是嚇到了你們?我看周小姐好像表情有一些驚慌。」



    聞言,陸寒時的視線在周絨絨臉上掃了一眼,但很快收了回去,沒有任何的停留,又看著唐初露,伸手在她臉上捏了捏,「瞎說什麼?」



    周絨絨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見陸寒時連看都不願意多看自己一眼,低聲道:「那你們聊,我就先出去了,邵朗那裡還有點事情等著我去做。」



    陸寒時「嗯」了一聲,沒有任何挽留。



    周絨絨眼神一暗,能感覺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冷,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無力地閉上嘴,轉身離開了。



    門一關上,唐初露就收起了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冷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將手裡的一份文件扔在桌上,「剛才我已經跟裴朔年做了公證,股份的錢已經全部變現,你可以拿去開公司了。」



    陸寒時挑眉看著她,剛要伸手去拿,唐初露忽然又將那份文件拿了回來,惡狠狠地對他說:「要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面勾三搭四,你死定了!」



    說完直接將文件拍在了他臉上。



    陸寒時一點也不惱,打開文件袋拿出裡面的東西,慢條斯理地看了起來,確定裴朔年並沒有讓她吃虧之後,才氣定神閒地塞了回去,好笑地看著面前的女人,「用不用我給你寫張借條?」



    「你少跟我打岔,夫妻共同財產寫借條有什麼用嗎?」唐初露恨恨地說:「你剛才跟周絨絨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在辦公室裡面做些什麼事情?」



    陸寒時有些無奈,拉住她的胳膊,直接將她扯在自己的腿上坐好,捏了捏她的臉,有些用力,「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要真是做些什麼事情,難道會連門都不關?」



    「誰知道呢?反正你和周絨絨的關係那麼好……」



    「只是朋友而已,這也要吃醋?」陸寒時對她一點都沒有不耐煩,又覺得她這幅彆扭的小模樣有些可愛,「她有男朋友的。」



    知道這個男人沒有別的意思,但唐初露聽他這麼說,總覺得他是在為那個周絨絨辯解似的,忽然就轉過身子,面對面坐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兇狠地說道:「我不管,反正她以前喜歡過你,也許現在也還喜歡你,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陸寒時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小女人坐在他身上,比他還高出一些,需要微微抬頭才能和她對視。



    他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往下壓,在她嘴上親了一下,過了很久之後才鬆開,聲音低低啞啞的,「知道了,老婆……」



    唐初露的臉頓時通紅。



    從霜降出來之後,她不僅臉是紅的,臉整張嘴唇也紅了起來,不僅紅,還有些腫,眼睛裡面滿是波光粼粼的水光。



    唐初露從電梯裡面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時,連忙捂著臉,匆匆去了公司旁邊一家便利超市買了墨鏡和口罩戴上。



    該死的陸寒時!



    她在心裡恨恨地想,都不會體諒一下她下午還有工作嗎?她到現在都還有些腿軟!



    打車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接到了蔣寶鸞的電話,那邊一接通就說:「露露,你猜我今天在蒔鷺小區遇到誰了?我竟然在電梯裡面碰到了裴朔年!」



    唐初露眉頭一皺,「你怎麼會在那裡碰到他?」



    「不知道,反正他穿得西裝革履的,一大早跟我一起擠電梯,而且他看到我抱著程序員的時候,臉色忽然特別難看,恨不得當場殺了我的樣子!」



    蔣寶鸞在那邊時分得憤憤不平,「不是!他憑什麼在那裡對我擺臉色?我沒上去給他兩個耳光就算好的了!」



    唐初露沉默了一會兒,才對電話那頭說道:「他應該是有什麼客戶在那邊,不用管他,反正他已經把貓給我了,我怎麼處置都不關他的事。」



    「就是!這男人也真是噁心,故意想要用貓來挑撥你和陸寒時,結果你轉手把貓送給我,他竟然還在那裡不樂意,就許他噁心你們,不許我們噁心他嗎?」



    蔣寶鸞還在那頭嘰裡呱啦,說了一串裴朔年的壞話,才心滿意足地掛斷。



    唐初露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閉上眼睛,在想他們小區有哪個人是做生意的能夠跟裴朔年掛上關係。



    那麼一大早就出現在他們小區的電梯裡,應該是個很重要的客戶吧?



    想著想著,她搖了搖頭,反正裴朔年的事情已經跟她沒任何關係了,想那麼多幹嘛?



    回到醫院之後,唐初露才剛剛看了第一份病例,關肅就敲門走了進來,「唐醫生,那名孕婦拒絕配合跟家人溝通,醫院那邊商量勸她轉院。」



    唐初露將手裡的病例放下,皺著眉頭道:「中心醫院已經是北城醫療水平最高的了,如果我們醫院都不接的話,其他的醫院不可能收治一個孟買血的孕婦。」



    「我知道。」關肅的神情也有些嚴肅,目光清冷地看著她,「這件事的決策人是裴朔年,他希望你到他的辦公室跟他詳細討論。」



    他算是知道一點唐初露和裴朔年之間的一些往事,也看過樂寧在唐初露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所以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觀察著唐初露的表情。



    果不其然,她整個人眼裡都透露著不耐煩,直接將手裡的筆摔在了桌上,過了很久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行,我現在就去找他。」



    裴朔年的辦公室被人一腳踹開的時候,他一點都沒有驚訝,只是跟其他面面相覷的醫生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讓他們先下去了。



    這幾個醫生雖然對樂寧那種走後門的人瞧不上,但是對裴朔年還是有幾分尊敬的,聞言都紛紛離開。



    只是經過門口的時候,都忍不住看了氣勢洶洶的唐初露一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夠讓她氣成這樣。



    幾個醫生離開之後,剛剛關上門,唐初露就忍不住要對裴朔年吼道:「你是什麼意思?你不打算讓醫院收治那個孕婦?你知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很有可能沒辦法平安的生出那個孩子!」



    對於她一連串的火氣,裴朔年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波動,反而平靜地對她招了招手,語氣溫柔的說道:「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收治她……」



    他頓了一下,表情更加柔和,「別總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剛才那麼用力,腳沒踢痛嗎?」



    唐初露再也受不了他跟自己說話的語氣,直接衝到他面前,忍無可忍地說:「你到底想怎麼樣?直說好嗎?我們來個了斷。」



    裴朔年臉上的溫柔這才稍稍褪去,將一份文件推到了他面前,「露露,海城有個醫學研討會,你是醫院的頂樑柱,應該由你去。」



    唐初露:「……海城的醫療水平比我們這裡更發達,你確定讓我去醫院也有更多資歷深的醫生,我還年輕……」



    「露露。」裴朔年打斷她,語氣不容置喙,「你想收治那個孕婦,是有風險的,你可以不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但我不能毀了你。」



    唐初露沉默了一會兒,「意思是如果我想繼續接手這個孕婦的話,就必須參加海城那個醫學研討會?」



    裴朔年看著她,「我不會害你。」



    「……好,我去。」



    裴朔年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乖,聽話就好,現在去收拾東西。」



    唐初露一愣,「現在是什麼意思?研討會是什麼時候?」



    「明天正式開始,下午你回去收拾行李,晚上就跟醫院的車一起去海城,醫院總共有三個名額,另外兩個醫生會跟你一起,你們會一起在海城待上兩個星期。」



    這實在有些突然,唐初露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必須要今天下午過去嗎?過去兩個星期的話,我需要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必須去。」裴朔年打斷了她,知道她嘴裡說的家裡人代表著誰。



    在工作上的事情,她從來不會跟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交代,那個人只能是陸寒時。



    「露露,你如果想收治那個孕婦,就一定會給醫院承擔風險,所以我們需要你在這次研討會上為醫院爭光,懂嗎?」



    唐初露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了。」



    說完,她深深地看了裴朔年一眼,轉身便出了辦公室,「我會盡我一個醫生的所能,做一切我能夠做的事情,去救人。」



    她關上門,裴朔年的眼眸猛地一顫,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句話,是大學的時候他自己親口說的。



    她還記得,他卻早就忘記了。



    ……



    還好陸寒時對她的突然出差表示很理解,這讓唐初露鬆了口氣。



    從北城到海城的距離不算近,等她到了海城醫院的時候,才發現那邊竟然給他們每人都配了一個助理。



    而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助理竟然是樂寧,而且這段時間她還必須跟樂寧一起住在酒店。



    樂寧見到唐初露的時候沒有一點驚訝,反而還很熱絡地跟她打招呼。



    兩個人是一行中唯一的兩個女性,所以被安排在最好的酒店套間裡,離醫院很近。



    這種研討會學術性很高,對每個受邀的醫生都是一種肯定,唐初露雖然對樂寧很有意見,也知道她肯定是找了邵華強的關係,才勉強被塞進來,而且這種關係戶每年都有,只要不過分張揚,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也沒說什麼。



    這個世界不光光只靠實力說話,有的時候也需要經營人際關係,講究背景。



    看來樂寧離開了北城中心醫院之後,混得也還不錯,居然繼續留在了醫學界,邵華強對她也還算上心。



    雖然唐初露對樂寧這麼巧合地被分配給自己當助理這件事情很是無語,但是她是那種只要一進入工作狀態,對任何的意外都能夠很快接受的人,所以也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反應。



    只是做助理而已,大不了重要的事情不交給她就行。



    收拾好行李之後,唐初露找了個藉口出去休息一下,一個人來到了酒店的走廊盡頭上,這裡很冷清,通常不會有人過來。



    她打開手機,心想陸寒時那邊應該是在休息時間,不想打擾他,忽然心裡一動,打開相機自拍了一張,發了過去。



    她很少自拍,也從來沒有給陸寒時發過自己的照片。



    消息剛顯示未送達,她就有些後悔了,這樣會顯得很自戀嗎?



    於是她又連忙撤回了那張圖片,想要編輯一條信息發過去,只是在她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的時候,陸寒時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接起了電話,清了清嗓子笑道:「你吃飯了嗎?」



    「在吃,你呢?」



    男人熟悉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過來,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



    唐初露點了點頭,「等下就去吃。」



    「嗯。」



    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聽著,沒有多餘的話語,但是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尷尬。



    過了一會兒,唐初露突然說:「那你吃飯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有時間再視頻。」



    「露露。」那邊傳來電腦關機的聲音,然後是陸寒時有些無奈的口吻,叫著她的名字,「陪我說說話。」



    他的語氣帶著微不可聞的寵溺,「走得這麼急,一個人在那邊,還適應?」



    這男人真是有著要命的好嗓子,唐初露忍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不適應的?」



    陸寒時輕笑一聲,「連發張自拍都要撤回,還不是小孩子?」



    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唐初露發過來的那張自拍,並且存了下來,結果剛剛存好,就發現她已經撤回了那條消息。



    唐初露頓時支支吾吾起來,「你看到了?其實我也不是想要撤回,就是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嗯。」



    「……」



    走廊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唐初露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往角落裡面躲了躲,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什麼人會到這邊來,基本上都是去酒店樓下吃飯了。



    唐初露壓低了聲音,對電話那頭說:「有人來了,我先掛了,你慢慢吃。」



    她話才剛剛說完,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就停在了走廊口。



    樂寧在這裡站定,熟練地從包裡面掏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根,然後點燃,蹲在那裡吞雲吐霧起來。



    唐初露皺了皺眉頭,倒不是她對抽菸的人有偏見,陸寒時這個男人也會抽,而且抽菸的時候還該死的帥。



    只是她沒有想到像樂寧這樣在意自己清純形象的人,居然會抽菸?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將她拉回了現實,「露露?」



    陸寒時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聽到手機那頭的聲音,應該是有人撞見他們打電話,所以唐初露才急著要掛斷。



    他有些不悅,難道她和他之間的關係這麼見不得光?



    唐初露聽到男人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壓低了嗓子對電話那邊說:「嗯,我回頭再打電話給你。」



    她話音剛落,還在走廊口抽菸的樂寧突然聽到聲音,往這邊過來看了一眼,「露露?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幹嘛?」



    唐初露直接掛斷了電話,面無表情地看了樂寧一眼,「沒什麼,打個電話而已,你呢?到這裡來做什麼?」



    見她一下子就把話題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樂寧看到手上的香菸,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往身後藏了一下。



    又想到唐初露應該早就看到了,便又無所謂地拿了出來,繼續吞雲吐霧。



    抽完之後還不忘看了唐初露一眼,「我看你是在跟你那個……男朋友打電話吧?看你笑得挺開心的。」



    她也沒好意思說那人是小白臉,畢竟她現在不想跟唐初露鬧得太僵。



    唐初露不喜歡她這幅好像還是自己好朋友,可以互懟的語氣,忍不住道:「是又怎樣?這跟你沒什麼關係吧?」



    她說完不打算再理會樂寧的說辭,準備從她身邊繞開,去樓下吃飯。



    樂寧卻忍不住叫住了她,她在唐初露的臉上打量了很久,一直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緒,只能哼了一聲,「不管你那個男朋友跟邵朗有什麼關係,總歸不是他的,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我勸你一句,你套不住裴朔年,更加套不住別人,還是趁早找個老實醫生,好好過日子,你也二十三了,別再折騰了。」



    這話的諷刺意味很濃,唐初露無所謂道:「所以你就找了邵華強那樣的?他皮膚都皺得更核桃一樣了,你不還是折騰得起來?」



    「你——」



    樂寧手裡面還夾著煙,有些不滿地打斷了她,「你知道我跟邵華強之間的事了?」



    唐初露淡淡地笑了一聲,語氣不明,「也許吧。」



    她剛要走,樂寧有些猶疑地叫住了她,「這次研討戶是學術性質的,你應該不想被其他的事情模糊焦點吧?我不戳穿你,也希望你別戳穿我。」



    「隨便。」唐初露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被戳穿的,但也沒那個閒工夫去嚼舌根,於是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吃飯完之後,兩人都相安無事,只是洗完澡之後,她又給陸寒時打了通電話,交代幾句。



    她這次也沒有刻意地避開樂寧,就站在走廊的另一頭,打完電話之後就回了房間。



    樂寧表現得對她的那通電話很感興趣,忽然賊兮兮地問:「唐初露,你的男朋友到底是幹什麼的?他真的跟邵朗認識嗎?他是不是男女通吃,連邵朗也是他的客戶啊?」



    唐初露的嘴角有些抽搐,她是真的不明白這女的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麼樣的,明明就跟她不對付,還在打探別人的隱私。



    「這是我的私生活,就不用跟你報告了吧?」唐初露語氣已經很冷淡。



    既然她並沒有跟自己撕破臉皮,那她也就沒有必要先開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她一直貫徹的理念。



    樂寧切了一聲,但還是有些好奇地忍不住想問:「你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但長得也不醜,至少跟裴朔年在一起過,怎麼也得找個有錢的吧?他工資怎麼樣啊?你那個男朋友長得還挺帥,賺得多嗎?」



    她的話裡有話,綿裡藏針,明裡暗裡都有些瞧不起唐初露的意思。



    樂寧現在唯一能在唐初露面前找回場子的事情,就只有邵華強,再怎麼說也是北城商會會長,不比一個吃青春飯的小白臉強?



    也就是裴音媛這個膽小怕事的以為陸寒時身份會有什麼不同,搭上了邵朗又怎麼樣?那錢都是隔了好幾層的,光這一點,她唐初露就比不上她。



    當初裴朔年跟唐初露在一起的時候,可沒怎麼在她身上花過錢,甚至還要唐初露倒貼。



    但是裴朔年卻在她樂寧身上大方得很,砸錢從來都不吝嗇,這就是區別。



    樂寧這陣子忽然消停不少,都沒有再對唐初露陰陽怪氣,甚至也開始越發討好起她來。



    有時候,醫生同事們共同討論一個項目的時候,她作為一個助理插不上話,很多東西也弄不明白,就會纏著唐初露給她講解。



    她明明是最不認真,最不專業的一個,可是因為總是問問題的表現,還被別人認為是上進好學。



    這種事情多了之後,唐初露也有些不耐煩。



    但她天生就不怎麼會處理這些人情往來的東西,除了學術上的問題,也很少跟別人交流,在其他那些醫生眼裡,她有些不好相處,反倒是諂媚討好的樂寧更加有人緣。



    這些唐初露都可以忍受,她的工作態度就是要保證效率,還有完全集中的注意力,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分散精力。



    但樂寧似乎越來越過分,她開始不怎麼說邵華強的事,反而更多關心起陸寒時來。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打聽陸寒時,有時候甚至會趁唐初露跟陸寒時打電話的時候在一旁偷聽。



    對於這種行為,唐初露忍無可忍,每次跟她三令五申不允許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但她還是會我行我素。



    有次兩人在酒店休息,她把手機放在床頭,只是上個廁所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樂寧在擺弄自己的手機。



    唐初露連忙跑過去一看,發現她在偷看自己跟陸寒時之間的聊天記錄。



    陸寒時一向是一個沉默話少的人,就算聊天也都是言簡意賅,只不過兩人聊天的頻率還算頻繁,沒事的時候就會說一兩句。



    但是陸寒時更傾向於用打電話的方式,所以消息也不算特別多。



    唐初露有些生氣,拿過手機冷聲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偷看別人手機幹什麼?」



    樂寧卻不以為意的樣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初露一眼,「我看你跟你男朋友也不見得有多恩愛,他給你發信息都這麼冷淡……」



    唐初露收起手機,冷淡地說道:「樂寧,我跟你也不是很熟,不管我跟他的感情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



    樂寧臉色一沉,本來想叫嚷起來的,但是想到什麼似的,便閉上了嘴巴臉色。



    她恍惚了一下,隨即破天荒地居然跟唐初露道歉,「對不起,我只是有些好奇,畢竟咱倆以前也算得上是好朋友,但是我沒有惡意,如果冒犯到你的話,我想說聲抱歉。」



    唐初露有些驚訝地看向她,不太相信這是樂寧能夠說出的話來。



    但是看她態度誠懇,臉上也找不出其他的異樣,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



    之後的幾天,她都習慣了在走廊盡頭給陸寒時打電話,只不過每次打電話的時候都會到另外一層樓的樓梯間,避免跟過來吸菸的樂寧打照面。



    今天剛結束會議,唐初露正跟電話那頭說著話,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聲。



    她心裡面暗叫不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樓梯口樂寧探出了一個頭,跟她打了個招呼,「露露,又跟男朋友打電話?」



    唐初露心裡面一煩,壓低了聲音對電話那頭說:「你等一下,有人過來了。」



    隨即抬頭看向樂寧,語氣裡面頗有不耐煩的意味,「你有什麼事嗎?」



    樂寧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我剛才去樓下買東西,剛好經過這一樓聽到有人打電話,聽聲音有些像你,就過來看一眼,沒關係我不打擾你,你繼續打吧。」



    說完了,她真的把手裡面買東西的袋子提起來,在唐初露面前晃了晃,然後轉頭就走,沒有再說多餘的廢話。



    唐初露心裡面總覺得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怪,總感覺自己的生活被人監視了一樣,但是看她的行為又不像是監視了自己。



    她沉吟了片刻,直到電話那頭傳來了男人低沉清冽的聲音,才將她拉回神來——



    「你還有助理?」



    「就是那個樂寧啊,真是無孔不入,我煩都要煩死了。」



    「樂寧……你以前的情敵?」男人的話裡面充滿了危險的意味。



    唐初露眨了眨眼睛,準備裝傻,對著電話那頭說:「什麼情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男人語氣一沉,淡道:「等你回來再收拾你。」



    唐初露抿著嘴角笑了笑,掛完電話之後就回了酒店房間。



    一打開門,她就看到樂寧正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吃著零食,包裝袋隨地亂扔,甚至嗑的瓜子也都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