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處默 作品

第29章 英雄含恨(1)

 接過劍的瞬間,伍子胥立馬感覺到一股森涼從腳底掀起。他仔細打量——劍身短小,線條鋒利,絲滑透亮,閃耀青光。腦袋耷拉,思量許久,心往下沉,他的表情仍維持不變。

 “多謝大王美意。”抬頭的一瞬間,伍子胥的視線與吳王交匯,他們凝望彼此,信息傳達完畢,他轉身,他扭頭。

 如果當事雙方是情人,這臨別一眼的深意可說是纏綿悱惻,久久難以釋懷;如果是朋友的離情別恨,至少要勸君更進一杯酒,以免出了陽關舉目皆是陌生人,孤鳥依依;偏偏,這是個內涵複雜的眼神交流,無關情意難捨,無關牽腸掛肚。

 這次交流的方式雖柔和,內容卻殘酷血腥。

 伍子胥走出宮門,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肩頭。極目遠望,整個姑蘇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之中,朦朧空靈。正值春末夏初,乍暖還寒,天地被溼氣包圍,身處其間仍有冷意。

 如果在故鄉,此時是何光景?他努力回想,往事卻如遠處的山巒,隱藏在雲霧之中,依稀難辨。離開故鄉太久,久到記憶已經模糊,往事已然斑駁。

 他睜大眼睛,打量這座城——當年他逃亡到此,此地雜草叢生,人煙稀少,是他一手擘畫,才有了今日的繁華興旺。

 不知不覺,他鄉已成故鄉。既然故鄉已找不到歸途,暫且就把此地細細撫觸,聊以自慰吧。

 他茫無目的的走著,頻密的雨水濡溼了他單薄的衣衫。路人紛紛撐起紙傘,婦孺抱著稚子,老者緩步而行。只有他,暴露在雨中,引人側目。

 一直以來,他忙著逃命,忙著復仇,忙著建功,忙著在朝堂上爭個你死我活,對這座自己親自主持設計修建的城池卻忘了瞧個清楚。

 道路平整,城門堅固,衛士警惕,行人自如,護城河水清澈,水波微興。兩岸搖曳的楊柳,被細雨打溼,憑添一股輕愁,似蹙眉思夫的閨閣少婦,寧靜溫婉。

 那一年,先王闔閭剛剛篡位成功,將埋頭耕地的他徵召入朝。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胸中之才,於是大膽提議,將吳國都城由梅里遷至姑蘇。

 他的這一提議,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對的聲音是一浪接一浪,從小小波瀾發展成排山倒海的海嘯,差點害他丟失性命。

 要知道,梅里是吳王泰伯攜弟雍仲為成全父親傳位季子逃到荒涼南國之後的首個定居地,就在此地,建立了勾吳古國。追根溯源,梅里是吳國的基業所在,龍脈起始,是否遷徙,豈是一名異國流浪漢所能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