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處默 作品

第30章 英雄含恨(2)

 他想起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眾多兄弟堂兄弟中,他的孤僻倔強自小便鶴立雞群。父親把他抱在膝上,輕輕撫摩他的腦袋,笑著對母親說,我兒將來定然大有所為,光耀門楣,顯名後世。他做到了,父親卻無法親眼見證,分享他的榮光。

 長兄如父,哥哥對他的愛,如同父親一般。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庇護他,同仇敵愾時並肩作戰。兄弟一心,其利斷金——哥哥耳提面命,身體力行。臨難之前,哥哥慷慨赴死,縱然心如刀割,卻不得不聽從。

 申包胥不懂,他的慷慨大義不過是紙上談兵,書生意氣。若是換作他一日之內由太傅之子遭遇家變淪為朝廷要犯,看他還能不能淡然處之?

 活著這件事,只有冷暖自知,從來沒有感同身受。

 若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和伯嚭都是。在楚國遭難,到吳國重生。本該結為盟友,抱團取暖,奈何卻成敵我。

 伍子胥長嘆一聲,恍惚間,忽然明白一個道理——就算擁有權力名位,即便家仇已報,他仍孤苦伶仃。樹叢掩映中,一座茶樓矗立江邊,一聲嬌脆的女聲伴隨瑟琶輕輕吟唱,如泣如訴,哀婉悽絕。

 行人匆匆,無人駐足,被生計纏繞,身心睏倦,何來餘力傾聽詩意遠方?伍子胥看向那個模糊的麗影,輕嘆一聲:“知音少,心事有誰聽?”

 或許,正是那七年隱忍孤寂的生活讓他習慣了獨自吞噬孤苦無依,將他由長輩呵護庇佑的幼子么兒一點點催化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精神世界的孤絕,物質生活的困窘,兩位孤獨大使日夜相伴左右。隨著年歲的推進,他跟他們由陌生變熟悉,漸成知交莫逆。

 三十多年了,自從踏上吳國土地的那天起,他已經太久沒有體會過寂寞的苦澀。今日往城裡一走,擁擠的人群卻容不下他和他的知音,他像被父母遺棄的孩童,彷徨無助,迷茫無措。

 心裡空蕩蕩的,像他主持挖溝渠時被運走土壤的空曠河道,突然變得無助無依。那些被抽離的泥土,是曾經滋養過他的肥料,今日卻無故缺席。或許,它們是不辭而別,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