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王的落幕


  ············

  蒂妮透過遠見的術式,看到了吉爾伽美什在那瞬間顯露的表情。

  “咦……?”

  她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為吉爾伽美什映在術式視野裡的表情,是蒂妮至今都未曾見過的。

  乍看之下,非常像他察覺恩奇都的存在時,顯露出的驚訝表情。

  但是,在他的眼中——竟然“流露了一絲不允許英雄王顯露的感情”。那種感情,應該是平常與英雄王敵對的人們,才會對他呈現的。

  映在他眼裡的,是驚訝、是焦慮、是困惑——以及,一絲的“恐懼”。

  哪怕只是一瞬間,凡是見到那副光景的人,任何人都會得到相同的結論。

  英雄王聽到那陣嘶吼的瞬間,確實是“嚇到”了。

  ——不可能。

  ——騙人,一定是我看錯了。

  蒂妮連這樣說服自己的時間都沒有,遠見的術式中就映出了悲劇。

  迫近的其中一支毒箭,貫穿英雄王肩頭的瞬間。

  ············

  “唔……!”

  吉爾伽美什勉強地避開要害。

  但是在毒箭前,是不是要害根本不成意義。

  剩下的毒箭在轉移軌道後,又朝著吉爾伽美什接近。

  無法開啟寶庫。

  姿勢在中了一箭下失去平衡。

  還有,以不可能用劍打落的猛勢迫近的箭群。

  在這可謂是無計可施的狀況下,英雄王的手腳又中了第二箭、第三箭,遭到貫穿。

  第四箭以後的,都會準確地貫穿要害吧。看在每個人眼裡,出乎意料的狀況——英雄王殞落——似乎就要發生的前一瞬間——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土槍”,一邊經過吉爾伽美什身邊,一邊掃落剩下的毒箭。

  伴隨著激烈的衝突聲響,箭上纏繞的魔力遭到彈開,震盪了周圍林立大樓的玻璃窗。

  “……有人攪局嗎?”

  “混……蛋!”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敵人的話,英雄王氣憤地看向夜空,“沒想到這麼陰魂不散……你……再怎樣也不至於如此墮落吧!”

  那句話,不是衝著阿爾喀德斯說的。

  看向虛空的吉爾伽美什,已經捕捉到那股氣息。

  是巧妙地消除至今的氣息。是在吉爾伽美什遭到毒箭貫穿的瞬間,認為不必再隱藏,因而浮現的氣息。

  很快——大馬路的上空響徹第三者的聲音,回答英雄王的問題。

  “墮落?說得真過分呢。”

  那是美麗清澈,又令人感到發寒的冷酷聲音。

  “我身居的高度,從一開始就未曾改變過。是你擅自將自己視為比我們更高級的存在而已。我沒說錯吧?”

  一道人影從一棟高樓的陰影中浮現。是一名美麗得不像人類,肌膚白皙,帶有一雙紅眼的女性。

  吉爾伽美什不認識那副外表的女性。

  但是,可能身處“其中”的存在,他清楚到厭惡的地步。

  要說了解過頭也可以。

  “話說回來,你終於露出破綻了呢……對了,毒的劇痛差不多傳遍全身了吧,你還不倒地打滾嗎?我會好好嘲笑一番的,快點哀號幾聲給我聽聽吧。”

  嘴邊揚起一點微笑的美女,向遭受九頭蛇毒侵蝕的吉爾伽美什如此述說。

  但是,理應承受著全身正竄著彷彿血管流遍強酸一樣,用疼痛都難以形容的衝擊的吉爾伽美什,雖然額上流著汗,但是仍然以藐視的態度看著上空的女人並說道:“挺會吠的嘛。沒想到即使度過千年單位的時光,緊附著你靈魂的傲慢還是沒有消失。簡直就像深深紮根的黴菌呢。”

  被身穿“高傲”之盔甲行走的英雄王斷言“傲慢”的女人,一邊面露從容的笑容,一邊繼續說道:“你想說什麼都隨伱說吧。話說回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呢……竟然讓我去那種陰暗潮溼的洞穴,這行為足夠你死上一萬遍嘍。”

  洞穴——聽到這個詞彙,吉爾伽美什與透過遠見術式聽聞的蒂妮,同時想起了一個場所。

  那個外部的魔術師,最初召喚吉爾伽美什的峽谷洞穴。

  “不過,我原諒你。幸虧我去了那個洞穴,才找到能夠將你殺死的別具意義的東西。”

  從高空瞪著吉爾伽美什不放的女人,拿出一支外形誇張的鑰匙。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魔術師為了召喚英雄王所使用的觸媒。

  是寶物庫的鑰匙。

  不是用來開啟收納著乖離劍的,最深處大門的鑰匙劍。

  正如字面形容的一樣,是開啟寶物庫表層大門的珍品鑰匙。

  “區區的人類擁有這把鑰匙的話,這自然只是一把毫無意義的鑰匙……”

  “你……”

  雖然流著汗水、吐出呻吟,吉爾伽美什還是直挺地站著。

  對此,女人微微側頭,擺出可愛的動作——伴隨一抹冷冽的微笑,說道:“不過,換成我的話……起碼還做得到『重新鎖好門』這種程度呢。”

  沒錯,突然出現的女人便是封印了英雄王的寶庫之人。

  這對蒂妮所處的陣營而言,這可謂是致命傷。

  然而,即便面對這樣的情況,英雄王依舊能揚起嘴角,說出諷刺的話語:“居然能關上門,沒有被我的寶物迷了心竅啊。雖然剛才說你墮落了,但我就訂正發言吧。”

  “……”

  “你變得非常值得欽佩了呢……豐饒的女神【伊什塔爾】。”

  伊什塔爾。

  任誰都知道,這位女神尤其喜歡‘財寶’之類的東西,甚至只要給她足夠的財寶就能將其收買。

  對於英雄王吐出的名字,女人默認似的露出冷淡的微笑。

  對於她的反應,吉爾伽美什靠著脫離常識的自尊心,一邊壓抑全身中毒的痛苦,一邊回以諷刺的微笑:“還是說,是受到那個容器的影響?”

  “才沒那回事。原本的人格已經完全藏於我的影子裡了……這孩子只是為了成為容器,才被製造出來的人偶。”

  下一瞬間——

  從她的腳邊擴散開如彩虹一般煌煌的七色之光。正下方隨即出現巨大“某物”的身影。

  那道身影,恐怕就是——發出剛才那陣足以讓吉爾伽美什恐懼的“叫聲”的存在。

  “就像這個孩子一樣。”

  “……!”

  之前的吉爾伽美什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一見到那現身的巨大物體——由名為哈莉的御主所召喚的“真狂戰士”,他便全身竄過數種感情。

  然後,他最後以憤怒的眼神看著這個狂戰士,慢慢地搖頭。

  “真是的,我竟然會看走眼……原來不是本人,而是劣化詛咒的殘響啊。”

  “……”

  仍然以淡薄微笑回應的伊什塔爾,一邊環顧周圍,一邊愉快地調侃道:“其實,我真的想和你再多玩一會兒……不過再這樣下去,狀況好像會變得有些麻煩呢。”

  “什麼……?”

  “難得你都避開要害了,就痛苦地活久一點吧……我是很想這麼說啦。”

  伊什塔爾停下動作,一邊回頭看向吉爾伽美什,一邊露出更冷酷無情的笑容。

  “就算我能大發慈悲,這孩子似乎也不想饒過你們呢。”

  下一瞬間,鋼鐵的巨體放出七色的光環,並扭轉成好像鑽巖機前端的尖頭一樣—直直地貫穿了吉爾伽美什的腹部。

  “吉爾伽美什大人!不,不——!”

  雖然年輕御主的尖叫在高空上形成了迴音,但是傳不到接近地面名為伊什塔爾的女神以及阿爾喀德斯的耳邊。

  至於這聲吶喊,究竟有沒有傳到身為英靈的吉爾伽美什耳裡,也無法推測了。

  唯有一件事,非常明確。

  吉爾伽美什直到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為止,在敵人面前的他,都是威風凜凜、屹立不搖。

  身上有三處受毒所侵蝕,甚至被鋼鐵巨獸貫穿腹部——吉爾伽美什仍然以王者的身分佇立於敵人面前。

  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在本次的戰鬥中,他毫無一絲傲慢、輕敵之心。

  即使如此,他還是遭到現實擊穿,屈服於神的謀略與獸的暴力之下。

  最後,隨著他站立的教會屋頂崩塌,身影消失於瓦礫中的同時,與蒂妮相連相系的魔力通路也開始淡薄——

  此刻,王的靈基完全消失了。

  接著,數十秒後。

  出現了與阿爾喀德斯的泥不同的,壓倒性的一群“黑”。

  那陣從醫院某個房間湧出的漆黑之風,將周圍所有的一切包覆——原本是那麼喧噪的大馬路地帶,一切的生命都消失不見了。

  無論是吉爾伽美什的身影、阿爾喀德斯的身影、警察隊、費拉特,甚至連身處教會的監督官神父、綾香與劍士的身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連一隻蟲子的屍體都沒留下——

  在那裡的,只有由寂靜支配的城市街道仍殘留著。

  身為幕後黑手方的警察局長、法爾迪烏斯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連弗蘭切斯卡都掌握不到全貌的情況下,一切已然發生。

  唯獨寂寥,繼續闊步於城市中的馬路上。

  ············

  過去。

  在西格瑪開始以使用魔術的傭兵身分進行活動,還沒經過多久的時候,他曾經遭到一同奮戰的傭兵背叛。

  而且,對方還是自幼與他在同一處“設施”長大的同胞。

  對方在“設施”裡稱為拉姆達。是魔術本領高過西格瑪好幾個層次的男性。

  當他們一起向某個使用魔術的人們組成的犯罪組織進行壓制時,他誘騙西格瑪進入有敵人埋伏的陣地之後,西格瑪被從身後擊中詛咒【gandr】。

  後來,這件事又幾經波折——以結果論而言,活下來的人是西格瑪。

  雖然拉姆達的魔術在西格瑪之上,但是他因此太傾向仰仗魔術,所以才會遭到利用現代兵裝,活用戰術的西格瑪乘虛而入,嚐到了敗北的滋味。

  “……為什麼……會是我?為什麼……我得死在這裡?”

  受到失控的致死之詛咒襲擊,這名使用魔術的人在自家引發中毒,逐漸斷氣。

  雖然全身已經動彈不得,心臟也正逐漸失去鼓動,但是從他嘴裡仍然不停地溢出怨嘆的聲音。

  “因為你把我出賣給敵人。”

  既然想要殺我,我就動手。

  聽到西格瑪回應如此單純的答案,使用魔術的人氣喘呼呼地搖頭說道:

  “不是那個。我不是在說那種事。太奇怪了吧,這不合理。強者生存,那是我們的法則。將殺意化為詛咒留於世上。目標對象以回敬詛咒來報以殺意,都是理所當然的行為。但是,不是那些......我想說的……並不是那些事。並不是……”

  一邊口吐和著胃液的深黑色血沫,男人只是不停地喊出怨嘆。

  “我還有……我還有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有了必須保護到底的傢伙們啊!想要的東西也多得是!我們的故鄉也是,在那座『設施』毀滅後,一切都沒有改變!所以我必須自己去改變才行!為了不讓我們這樣的人,再次誕生於這個世界!為了這個目標,我不能讓那個組織現在就被摧毀……!所以我奉獻了一切!付出時間、生命,還有在相同設施一起長大的你!為了重要的大事,甚至不惜犧牲你這個摯友!”

  西格瑪見他眼神猙獰,彷彿現在就會跳起來勒住自己一樣地喊著,但是他的生命之火,正確實地、一點一點地消滅。

  對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其喊聲的西格瑪,拉姆達仍然向他吐出詛咒的話語。

  “明明如此!為何會變成這樣!回答我啊,西格瑪!心中不存在宏大目標,沒有意志,『甚至不打算擁有的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超越了我?是什麼信念引出了你的力量!你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甚至不惜殺死我!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的……”

  就在男人的肺終於快要停止起伏時,西格瑪稍微思考後——乾脆地將答案拋回給那些詛咒的話語。

  “為了什麼……需要理由嗎?”

  “什……麼……?”

  “……沒什麼原因,就是不太想死。而且我也不喜歡挨痛,所以我反擊殺死你。如此而已。”

  “就是……不太想死……?”

  男人的臉上,快速地失去血色。

  自己的怨嘆,想烙在西格瑪心中的詛咒,完全沒有傳達到——或許是體悟到了這個事實,男人的表情染上了與剛才為止都不同的憤怒,以及絕望。

  但是,西格瑪面對著那張臉,仍然毫無表情地述說話語:“我覺得,就算你講完心中大事後對我說『拜託你去死』,我也會拒絕你。所以,沒有人做錯事情。你想背地裡除掉我是對的。你可以抬頭挺胸面對自己的背叛……我是這麼想的。”

  西格瑪仍然面無表情,而且還說出好像沒自信的話語。使用魔術的男人擠出最後一滴生命,試圖喊了什麼。

  “開什……那種……”

  但是,終究沒能實現什麼。

  頭蓋內的血管到處破裂,眼球也開始流出血液的樣貌預示著——男人的生命完全結束了。

  西格瑪一邊冷漠地俯視那個男人,一邊思考。

  “為了重要的大事,甚至不惜犧牲你這個摯友。”

  這個男人最後一刻說的那句話,不斷地在西格瑪腦海裡反覆響起。

  西格瑪靜靜地仰望夜空。

  “這樣啊,原來你……一直視我為摯友嗎……”

  當西格瑪理解到名為拉姆達的男人,是多麼痛苦地到最後一刻才設計陷害自己的同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視他為朋友,更沒有任何想法。

  “……真是難笑的笑話。”

  結束一切的西格瑪,收下僱主付的報酬後,他不斷地、不斷地,反覆重播借來的喜劇節目dvd。

  雖然從旁人的角度,可能看不出他有從中享受到快樂。

  但實際上,他表現出來的反應很淡,內心的確有從那些節目裡享受到快樂。

  只是一直有一件事,一件雜念交雜於心中。

  他想到那張好像詛咒的雕像一般——以一副懷著憤怒與絕望交織的表情死去——使用魔術的人的那張臉,就覺得“就算是敵人,看到對方用那副表情死去也是挺難受的”。

  要是至少能在最後說個令他心情好的笑話,就可以讓他稍微好走一些了吧——西格瑪這麼覺得。

  不過,西格瑪完全想不到要說些什麼才好——他就只是一直盯著在電視機畫面上穿著紅色服裝的喜劇演員們,將心底的真心話喃喃道出:

  “……喜劇演員好厲害啊……竟然連宗教審判這種事,都能演成一出喜劇。”

  ············

  現在,斯洛菲爾德醫院後方。

  西格瑪正在思考。

  為什麼會在這種狀況下,想起那時候的“前”同胞的臉呢?眼前的狀況,與當時似是而非。

  顏色濃烈的霧纏繞在潛行者少女的身體周圍。不知是如何運作的,她驅使那些霧變成巨大猛獸、大蛇、美女、男巨人等等各式各樣的形態,伴隨著物理性的力量向吸血種......不,是疑似怪物、讀作“死徒”的男人發動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