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5)

周山恆走上前去, 正要說話,卻見到夜風捲得煙柳如雲,青年耳旁飄蕩著一縷銀髮, 如同月光一樣的色澤,銀華似水。

 周山恆頓住視線, 心中頗覺怪異。

 辛公子不過至多才弱冠之年, 怎麼會生出白髮?

 可是再凝眸仔細看時, 辛禾雪已經探手將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周山恆再看,也是和其他髮絲一般無二的烏黑。

 或許是街邊的燭火不明朗, 月色又朦朧, 他看錯了吧。

 周山恆心中還是有疑慮, “辛公子, 這馬車是哪裡來的?”

 辛禾雪抬手又摸了摸這匹棕馬套著的轡頭, 細心解釋道:“從邸舍租來的,我原本是想要再上惠福寺一趟,白日裡有東西落在那了,途徑許壽村, 見到你家火燭明亮, 想著興許你還未入眠,上門叨擾一二。”

 周山恆問:“丟失的物件可找到了?”

 他話一出口, 又發覺自己問的多餘,為了幫他送母親到城裡的熟藥所來, 辛禾雪還沒有來得及去惠福寺。

 周山恆拱手作揖, 神情鄭重, 對辛禾雪道:“今夜多謝了你, 這份恩情周某銘記在心, 來日若是有我能夠幫得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又愧疚而飽含歉意地說:“只是耽擱了你的事情……”

 這本來就是辛禾雪編出來的由頭,他本來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丟失在惠福寺裡。

 辛禾雪鎮定自若地寬慰他:“寺廟裡的沙彌應當也會將失物收起來,周兄不必憂心,我明日去也不遲。”

 他又抬頭看了看月色,“今夜看來是無法回許壽村了,周兄你怎麼說?”

 周山恆說:“藥童說給我和我娘收拾出兩間房來,讓我娘先服藥休息。有二郎在家裡看家,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也無妨。”

 辛禾雪點點頭,“那先就此別過了。”

 他坐上馬車,車伕一揮鞭子,駕車往街巷遠處去,在周山恆看不見的轉角,馬車煙消雲散,唯有兩隻螢火蟲縈繞在側。

 方才正是它們兩個被辛禾雪充做了障眼法的原料。

 辛禾雪扶住石牆,咳嗽聲輕而低。

 耳畔一縷華髮,如月光般流瀉下來。

 他抬手捻住髮絲,低眸思索。

 看來菩提君提醒的沒有錯。

 錦鯉妖的福澤脈絡和靈氣修為全在體內的丹心之中。

 其實他平時用些障眼法之類的小法術,消耗靈氣還沒關係,就算最後靈氣枯竭,還能夠慢慢修養回來。

 但是一旦干預凡人命運,以丹心為凡人求得福澤,就是干涉緣法造化的行徑,往往最終會消耗錦鯉妖的心力,等到心力消耗殆盡,往好的說,就是從原形重新修煉個兩百年,往壞的想,可能會魂歸天地。

 畢竟萬物自化,本來是不能夠隨意干涉的。

 如此想來,這周山恆應當是個倒黴鬼,那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倒黴鬼,必將經過心志之苦、筋骨之苦、體膚之苦……

 就連這一次,突發急症的周母也本來是要逝世的。

 估計是劇本里錦鯉妖還出了力,所以周山恆不用遭受喪母之痛,能夠順利參加來年的省試。

 不過,按照劇本,分明錦鯉妖做了這麼多事,卻沒叫周山恆知曉清楚這會耗費多少丹心心力,才導致了後來劇本最終的結局。

 這如何能行呢?

 這窮書生,要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好啊,哪有讓這人心安理得的道理呢?

 辛禾雪正思索著虐心值的打算,他斂起眼眸,手指撫過耳畔,那縷銀白色的髮絲經過障眼法的掩飾,看不出來異常。

 他對縈繞身側的兩隻螢火蟲道:“都散了去吧。”

 兩隻螢火蟲在他身上沾染過福澤靈氣,已經初具靈識,聞言,圍著辛禾雪繞了三圈之後,往郊外山野裡飛去了。

 ………

 辛禾雪第二日在魚缸裡,見到周山恆帶著周母回來了,過了一會兒,又獨自一人匆匆地拿著一本賬冊出了去。

 他悄然化形跟上,為了防止週二郎發現水缸異常,他用小法術化了一隻白鯉留在水缸裡。

 辛禾雪看見周山恆挨家挨戶地敲響了許壽村的柴門,原來是這幾年來周山恆幫他們提字作春聯、代寫書信、代作碑文,許多的事情,看在鄉鄰同村的份上,都準人賒了賬。

 現在周母的買藥錢不夠,周山恆想要將賬目收上來,又逢去歲洪災、今年大旱,正是家家戶戶缺錢買糧的時候,往日裡和善的父老鄉親都換了一副黑臉面孔,見他拿著賬冊,柴門一關,緊緊閉起來。

 周山恆從清早挨家挨戶敲門到中午,三千文的欠賬,只收回來兩百文錢,吃足了閉門羹。

 頭上頂著烈日,暑氣從乾裂的田埂地縫間蒸騰起來,叫人眼前的事物都要冒白煙曬化了。

 他回到家中,週二郎焦急地上前來問:“大哥,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