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六十八 油幹燈滅

  胡寡婦的臉冷若冰霜,攔住女兒說:“別去,不拿錢,別說吃餛飩,大麥粥也別想吃。”

  荊芰回屋對松年說:“別端了,過幾天我給你包。”

  松年無語,欲哭無淚,心情苦悶,不想看胡寡婦的冷臉,他把髒兮兮的大衣披上,從後門出去,看匆匆南飛的雁,看自家憂鬱的樓房頂,看淒涼落葉的樹。

  他想到自家的一棵松樹,在屋後的十幾棵樹木裡,它最為高大,比旁邊的白蠟樹、櫸樹、側柏要高出許多。它針葉如鬃,顏色墨綠,蒼勁挺拔,氣勢不凡。然而,在一場暴風雨中主幹折斷倒了,原因是主幹中間被胡蟻蛀空了,每每想起,便不由得黯然神傷。

  他想起了父親的告誡:勿以惡小而為之,不要貪圖享樂,昨天的小快樂,到明天可能就沒意思,昨天的小過錯,到明天可能是大災難,往往會後悔莫及。他又想起杏年說的話:人是高級生物,要為高尚的目標生活,不能像動物一樣活著。父弟之言,句句金玉良言,可惜入耳未入腦,想回頭已不可能了。

  他想回去,又不敢回去,要是回家,站在自家樓上西窗口,可以看到蔣家村修月梅家的房頂,看到她家周圍的不同品種的花草樹木。其中最多的是幾十棵野杏,春天開花早,很有氣勢。還有刺槐、側柏、山桃、連翹、月季、白茅、燈心草等。由樹由花及人,點點滴滴往事湧上心頭,不知花一般的她是否還在認字,不知她是否還在刺繡,不知她生老三沒有,不知她是否想他,可他卻老忘不了她。

  他仰頭看看天,烏雲翻滾,像要下雨,遠處有牛的慘叫聲,那是東街口屠宰場被宰殺的老牛的叫聲,聲音悽哀,讓松年難受流淚,感到臉頰上涼涼的。他覺得人和牛一樣,如果被人牽著鼻子,就只能跟著走,有力氣就牽下地耕田,幹不了活就牽進屠宰場殺肉,沒有回頭路。

  他這次病的時間長,一直到寒露也沒好,常上吐下瀉,頭疼頭暈,身上忽冷忽熱,身上的肉也越來越少,翻身時能聽見骨頭嘎吱嘎吱的響。人衰弱無力,上一趟茅缸,中間還得歇兩次,在後門口歇一次,在門與茅缸中間兩丈處,扶著梨樹主幹站一會兒。

  荊芰跟她娘商量:“松年病這麼長時間了,老不好,叫個郎中來看看吧。”

  胡寡婦沒好氣地說:“叫郎中還要花錢,花一個少一個,他這病看了也好不了。哪天見到何家莊的人,讓給他家帶個信,來人接回去,省得死在屋裡晦氣,以後這屋子也不好出租。”

  松年在榻上聽見她娘倆的對話,心裡悲傷氣憤,又無可奈何,他如今連揍胡寡婦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向隅垂淚。

  這一天上午,天陰沉沉的。詹金秀上街,依靠在門框上的胡寡婦看見了,趕緊走下臺階,叫住她問:“你是何家莊的吧?”

  “有什麼事?”詹金秀停下腳步,以鄙視的目光看著胡寡婦。

  ”你回去帶個信給松年家裡,松年病了想回家,讓他家來人接他回去。”

  “病得重嗎?”

  “不重會叫家裡來接嗎?”

  詹金秀有些驚慌,顧不上買東西,轉身回去告訴王燕。王燕讓壽鳳去田裡叫明孝回來,自己去找柏年。

  半個時辰以後,柏年和明孝抬著躺椅來到胡寡婦家門口,二人放下躺椅,明孝從躺椅裡拿出一隻黑色破布鞋,掛到胡寡婦家門旁掛小籃子的掛鉤上,街上看見的人都會心一笑。

  柏年進去接松年,骨瘦如柴的松年有氣無力地說:“我想過了年再回去,在街上看病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