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七十一 孀婦苦多


                 橫街的陰溝原先通大街,再從大街的陰溝排入大河,拐彎線路長,遇到大雨下洩慢,橫街就變成汪洋,這次挖溝是讓橫街陰溝從南面直接下大河,解決積水之患。工程量不小,一是要向南挖一段二百米長的新陰溝,二是要到蘆塘邊抬石塊來砌陰溝。

  負責工程的滕小亮是個鰥夫,四十歲上下年紀,他看到民工中有兩個女人,便讓她們去燒水蒸飯,做中午的一菜一湯。

  商中明家住橫街,常吃大雨的苦頭,這次陰溝改造使他受益,心裡美滋滋的,一大早就揹著手來工地轉悠了。

  他路過臨時搭的灶臺棚子,看見王燕和另一個女人正在裡面忙著,就走了過去,目光從頭到腳對王燕全身撫摸了一遍,心頭有些癢癢。他有些後悔,這寡婦很不錯的,模樣也好,人又賢惠,真不該向苟鄉長推薦,讓他動了娶王燕的念頭,如今自己也不好再開口。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他耿耿於懷的是要讓王燕受苦受罪,讓她嚐嚐得罪商保長的果子是什麼滋味,他板著臉問:“誰讓你們幹這活的?”

  王燕沒說話,另一個女人指了一下正在派活的滕小亮說:“那個人。”

  “你們不能幹這活,這活派給別人了,你們去幹別的。”

  “我們聽工頭分派。”王燕說。

  商中明轉身去找滕小亮,一會兒滕小亮來了,有點抱歉地說:“鄉里說,已經派人來燒水蒸飯了,你們去打夯吧。”

  打夯是用木夯把陰溝地基夯實,兩個人面對面扶夯,四個人在四面揪著麻繩,隨著打夯號子低送高揚,木夯上天入地,砸得腳下的大地嚴嚴實實。

  兩個女人只打了半天夯,商中明就不高興了,覺得打夯沒抬石頭苦,讓滕小亮派兩個女人去抬石頭。

  一塊石頭大的有二百多斤,小的有百十斤上下,男人們抬大的,把小的讓給兩個女人抬,商中明又看見了,又對滕小亮說:“抬小的可以,兩塊算一塊,男女民工幹活要一樣多。”

  滕小亮把商中明的話對兩個女人說了,有些愛莫能助地說:“鄉里的人盯著你們,我也沒辦法照顧,你們只能辛苦一些了。”

  王燕明白了,欺弱者必附強,商中明欺負她,是有苟鄉長撐腰,她輕蔑地一笑說:“沒關係,無非是多跑幾趟,早點來,晚點回家。”

  天空很藍很高,太陽熱得發白,陽光如火一般舔著地面,狗趴在陰影裡,伸出猩紅的舌頭,看著天和地熔接成的大火爐。抬石頭的人們在火辣辣的赤日下,被沉重的石頭壓得低著頭,弓著腰,步履蹣跚,粗重地喘著氣。高溫熱得人們腦漿沸騰冒泡,身體汗出如漿口乾舌燥,粘在曬黑的皮膚上的汗液,凝結成一粒粒白白的鹽粒,進到嘴裡,又苦又鹹。

  男人們力氣大步子大,喊著號子走在前面,兩個女人力氣小步子小,必須加快步伐才能追上,她們不甘落後,咬著牙追趕著,把一塊塊石頭,從蘆塘邊抬到新挖好的陰溝旁。

  同樣的工作量,她們跑的路比男人們多一倍,當男人們中間休息時,兩個女人不敢休息,還在抬石頭,一步步挪動在有一層浮塵的大路上,身上衣服上都是塵土和汗水。

  兩個女人只能中午吃飯時,才能休息一會兒。王燕坐在街邊的石階上,筋疲力盡的身體得到放鬆,腰痠背痛的不適得到舒緩,然而精神上的痛苦卻加重了。街上人來人往,她看到穿杏黃襯衫墨綠裙子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就想到有同樣衣服還有兩個小酒窩的壽鳳,如今卻不知她身在何處。看到身材苗條穿粉紅碎花府綢旗袍的長辮子姑娘,她的心就像被刀紮了一樣的痛,再過幾年,女兒也將是那樣聘聘婷婷的少女了,可是如今卻不知她身在何處,想著想著,眼淚就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