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8 窠臼

  她在離家之前不算底層,離家之後,謝風就變成了最底層,離街頭上的泥巴僅有一步之遙。

  從這個角度來說,能被東羅絨收留,或許是她這兩年來最幸運的一件事——只不過對於謝風來說,這種“幸運”並非是物質意義上的,而在於東羅絨這個人本身。

  ……雖然東羅絨對於自己的事情什麼也不說,不過她也是吊在一根絲線上的人吧。

  別看東羅絨連測體溫都不會,可她在別的地方,卻另有一種細緻敏感。謝風被安排在另一個酒店房間裡;東羅絨來看她的時候,總會帶上一本書,或者一部掌心遊戲機。

  淚城的雨季長得無情。下雨的時候,東羅絨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裡,雙腳架在她的床上,一頁頁翻書,或者吧嗒吧嗒打遊戲。每一次謝風從昏沉中微微睜開眼,總能看見房間裡一角亮著檯燈,照亮了椅子上的人一線側臉。

  外面的天地再昏暗無光、風雨淒冷,這一個角落裡總是有檯燈,有人在的。

  謝風閉著眼睛,裝作熟睡的樣子,悄悄把腳伸下去,腳趾頭探出被子外,搭在東羅絨冰涼的赤足上,叫她打了個寒噤。這樣一點點皮膚的接觸,一點點甚至談不上暖的聯繫,似乎已足以安慰她過去的兩年。

  “熱死了,”東羅絨沒一會兒就把腳挪開了,“你用我降溫嗎?”

  原來已經看出她醒了啊。

  “可是……”病得稀裡糊塗的謝風,說話時顯然少了一層過濾網:“我好久沒有碰過別人的皮膚了。以前我生病,我媽都會抱著我。”

  “抱著你?你們淚城人這麼感情外放麼?”

  那時她還在上小學嘛。但是這句話謝風沒說。

  爬進三十九度的被窩裡時,東羅絨一臉絕望的樣子。要她抱著謝風,那是萬萬不肯的,但一起躺在床上,讓謝風枕著她的胳膊,尚且可以忍受一下。

  “好了,不要哭了,”東羅絨這一句話聽起來意外地極其溫柔,溫柔得只會起反作用:“……世界上哪有什麼事,值得你為它一哭。”

  儘管高燒斷斷續續、反反覆覆的,但總體來說,謝風一天比一天好。

  東羅絨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撿了個來路不明的人養起來,是否有什麼不合理之處;她反而一天天地往謝風房間跑,看她吃飯了沒有,把自己不愛吃的西蘭花都放她碗裡,跟她學淚城本地話,和她一起敷面膜,並宣佈“這是最好的退燒貼!”,過了一會兒,又要抱怨“你是爐子嗎,把面膜都烤乾了”。

  她只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東羅絨是誰,她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會在淚城,這些謝風通通都不知道——老實說,謝風也不知道這些訊息對她而言是否還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