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之初 作品

135、第 135 章

    胡老太太也是恨不能將白眼翻到頭頂去,再用眼刀一寸一寸的把這個害了自己女兒的王八蛋給剮了。

    然而局勢不如人,也只能低頭強笑,打落牙齒和血吞。

    ……

    何氏出了院子,便見與哥哥同來的心腹扈從們等候在外,她此前雖未見過這些人,這時遇見卻也覺得親切,吩咐人去備下酒菜款待

    ,勿要怠慢,卻見為首中年文士走上前來,恭敬道:“夫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何氏聽得心下微動,卻不遲疑,吩咐身邊嬤嬤去安排今晚的菜餚酒水,自己則隨從中年文士往一側敘話。

    那中年文士道:“大將軍公務繁忙,聽聞胞妹受困於興安胡家,心急如焚,拋下京城公務,匆忙往此處來為夫人主持公道,現下此間事情了結一半,大將軍只怕不會繼續在此處停留,料想明日便會啟程還京。夫人與您的一雙兒女是打算繼續留在興安,還是隨從大將軍一道北上還京?”

    何氏本就聰慧,又深知兄長性情,現下再聽此人言說,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此間事情了結一半,是指費氏嫁與丈夫做平妻的事情已經被抹平胡氏也受到了相應的懲罰,至於另一半……

    怕就得著落到婆母和丈夫身上了。

    這人表面上問的是自己日後與一雙兒女何去何從,實際上問的卻是自己此後究竟是要繼續在興安這麼稀裡糊塗的過下去,還是要離開胡家,帶著兩個孩子隨從兄長北上。

    對於何氏來說,這是個無需考慮的問題。

    這些年來,她無數次想過離開胡光碩、離開胡家,只是孃家此時是繼母管家,根本不可能接納她,而一雙孩兒都是胡家骨肉,上至老太太,下至胡光碩,怕都不會答允叫自己將他們帶走。

    她沒法走,走不掉,也無處可去,所以只能咬著牙在寒夜裡堅持,留在胡家忍氣吞聲。

    現在哥哥回來了,欺辱她多年的婆母和小姑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丈夫不敢有二話,她可以毫無顧慮的將一雙孩兒帶走,既然如此,還留在胡家幹什麼?

    捨不得刻薄尖酸的婆婆和小姑,還是放不下薄情的丈夫和一後院的小妾?

    何氏當即道:“我與胡光碩夫妻情分已盡,若哥哥不嫌棄我們母子三人累贅,我們必然是要與哥哥同行北上的!”

    中年文士聽得微笑起來,語氣裡帶著幾分欣慰:“大將軍若非牽掛夫人,又怎麼會匆忙離京、日夜兼程來到此處?夫人且令人去收拾行囊,再著人看顧好小公子和小姐,明日隨我們一道離開。”

    又讚道:“大將軍乃是世間

    英豪,胸吞萬流,夫人亦是剛烈果決,兄妹二人皆非凡俗。”

    何氏被人說慣了柔順賢淑,陡然聽了這樣一句誇讚,不禁微怔,旋即失笑,福身謝過他,回房去收拾行裝。

    這時候天色已晚,早就到了歇息的時候,胡康林跟妹妹胡皎皎趴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兄妹倆語氣興奮的議論:“舅舅的胳膊好粗,個子有小山那麼高,可真是威猛!聽說舅舅年輕時候還曾經打死過老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胡皎皎滿臉崇拜:“要不然爹和其餘人怎麼會那麼怕舅舅?你看祖母和姑姑,聽說舅舅要來之後,再不敢給娘臉色看了!”

    何氏聽得微笑,心緒少見的輕鬆起來,沒急著進屋,只站在外間聽兩個孩子說悄悄話。

    “舅舅可真好!”胡康林興奮過後,又有些失落:“要是舅舅能早點來就好了,娘也不會吃那麼多苦,之前娘被祖母罰跪,膝蓋都青了,站起來都打晃,還得每天去給祖母請安……”

    胡皎皎也黯然起來:“娘怕我們擔心,從來都不說這些的,可是房裡藥味那麼重,怎麼會聞不到?”

    她有些孩子氣的怨恨,憤憤道:“爹從來不管這些,可張姨娘那天只是崴了腳,他就心疼的跟什麼似的,我說了幾句,他還發那麼大的脾氣!”

    何氏臉上笑容慢慢收斂起來,聽著兩個孩子在床上低聲絮語,不覺溼了眼眶。

    她以為自己瞞得很好,但是這兩個孩子卻遠比自己想象中聰明敏銳。

    也是,胡家這麼大,她一個人瞞著,又有什麼用?

    胡老太太和胡氏對待自己這個母親的態度,他們都看在眼裡,丈夫的冷待和薄情,他們也心知肚明,只是自己一直以來自欺欺人、裝作過得很好,兩個孩子不忍心拆穿,陪著自己演戲罷了。

    何氏滿心苦澀,卻更加堅定了離開這裡的想法。

    處在胡家的地盤上,整日裡活的小心翼翼,連帶著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承受了那麼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壓力,要在母親面前強顏歡笑,還要在祖母長輩們面前表現的分外乖巧懂事,為母親爭奪幾分微博體面……

    這固然是一

    片孝心,體貼入微,但對於何氏這個母親而言,又是怎樣的錐心之痛!

    何氏故意加重腳步,走入內室,果然聽內裡床上動靜瞬間消失,忍俊不禁走上前去,她抬手將床帳收起,向兩個明顯裝睡的孩子道:“睜開眼吧,娘有話要問你們。”

    胡康林跟胡皎皎抬手捂住眼睛,五指張開兩條縫,從裡邊偷偷摸摸的覷著母親神色。

    何氏好笑道:“睡不著也別硬睡,正好咱們娘仨說幾句話。”

    略頓了頓,又用方才那中年文士說的那席話來問一雙兒女。

    胡皎皎是女兒,相較於胡康林這個長孫,在胡老太太處並不很受重視,也更加能體諒到母親這些年的不易與辛酸,當即便道:“我要跟娘走,跟舅舅一起去京城!娘在這個家裡活的這麼辛苦,我跟哥哥也不開心,還不如去跟著舅舅過活呢,再差也不會比這兒更差了!”

    末了,又快意道:“姑姑真的嫁去費家做妾了?還是哭著去的?活該!當初她來勸孃的時候有那麼多話講,滿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說什麼費家姑娘是祖母的救命恩人,不能輕慢,這時候叫她替自己親孃去報恩,她怎麼又哭了?怎麼不說百善孝為先,國朝以孝治天下了?!”

    “還是老話說得對,針不紮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她哼了一聲,道:“舅舅幹得漂亮,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用她自己的法子來治她自己——”

    胡康林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沒錯,”胡皎皎點頭道:“就是這句話!”

    相較於胡皎皎打小就顯露出的爽利性格,胡康林便要溫和許多。

    何氏低聲問兒子:“康林,你怎麼想?”

    胡康林道:“聖人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一報還一報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胡皎皎急道:“哥哥,誰讓你說這個了,娘是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京城舅舅家!”

    “我跟娘一起走。”

    胡康林堅定道:“娘只有我們,我們也只有娘。兒子又不是傻子,這些年來胡家待我們母子三人如何心知肚明,好容易舅舅來了,娘終於有機會脫離樊籠,怎麼可能繼續留在這兒?我們一起走

    !”

    何氏聽一雙兒女說完,眼眶溼熱,險些落下淚來,伸臂將他們擁住,哽咽道:“有你們這席話,娘死也無恨!”

    ……

    何氏母子三人在內院敘話,高祖與胡家娘倆在前堂寒暄,胡氏乘坐的小轎搖搖晃晃,行駛在前往費家的路上。

    關於未來的夫婿人選,胡氏心裡有過無數個期盼。

    胡家的確是日薄西山,但破船也有三千釘呢,她的堂姐能嫁給兗州都督做填房,她沒道理不能嫁入豪強之家做主母啊!

    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聘書沒有,合婚庚帖沒有,一頂簡陋的小轎,甚至連身上這件正紅色的喜服都是暫時偷來的,明早不見天日就要過期。

    樁樁件件都在提醒她,你不是正妻,只是隨意被打發過去的一個妾侍而已。

    胡氏早先捱了高祖一巴掌,臉頰高高腫起,雖然也化了妝,但是根本無從遮掩,現下雖是辦喜事,就此出閣,但她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上好的胭脂打在臉上,也仍舊遮掩不住來自肌理深處的慘白與絕望。

    嫁去費家那等破落門第做妾,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胡氏想拒絕,然而面對雪亮刀鋒的時候,話到嘴邊,又給嚥下去了;她想逃走,身邊卻是防衛嚴密的扈從,根本插翅難逃。

    她坐在喜轎裡破口大罵,眼淚流的像河水一樣兇,哭花了臉上妝容,也叫她此時形容變得愈發狼狽。